加入书架
丽诺尔孤独的走在点与线组成的苍白平原上。
周围的景色总是如此的单调，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漫无目的的走了多久，这里像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囚笼，而自己就是唯一的囚徒。虚无的景色会摧毁一切思考的能力，一段时间之前的她还在思考一些有关蚀刻仪式，有关自己的事情，但到了现在，她的大脑也如同这里的景观一样变得一片空白。
她往前走了一步。
丽诺尔伤痕累累的双脚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印记，她弯着腰，抱着自己的肩膀，身上的每一处淤青和结痂的伤口都在隐隐的发出痛苦的呼喊，仿佛自己刚逃出了一场漫长又缓慢的酷刑，却又坠入了另一个全然孤独的无间地狱。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她张了张因为长久没有饮水而干瘪破皮的嘴唇，发出一声小小的呻吟，身上的痛觉是她在这片苍白发灰的天地之中保存着理智的方法。但在这里保持理智，真的不是更加骇人的刑罚吗？这个念头早些时候她已经思考过了，她没能得出任何结论。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两步。
丽诺尔抬起了头，这里没有太阳，苍白的天空和苍白的大地的交接处只有一条笔直的地平线。但是这里曾经喧嚣过，自己被遗弃在了喧嚣之后的空白中。干裂的嘴唇再次蠕动了一下，她突然想起来，在这里的景色还未退却之前，她已经见过了娅瑟……还有在她身边的小小矮矮，可怜兮兮的明一少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两步，很多步。
一朵小小的六角雪花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在微弱的体温之下缓缓地融化成了小小的水滴。从鼻尖上传来的冰冷和，是她在这片空洞之地感受到的，除却孤独和疼痛之外的唯一感受，丽诺尔睁大了眼睛，她轻轻的用手指沾了沾那一滴水，将手指放在眼前，看着那一点小小的在她体温之中蒸发干涸。
心跳声响了起来，苍白的世界里出现了变化。丽诺尔收回手指，重新获得焦距的双眼看向左前方，笔直连续的地平线被什么东西遮挡切断了，仿佛橡皮擦过了铅笔留下的笔画。
丽诺尔漫无目的的行走变成了跑步，虽然每一次身体的颠簸都让她身上的暗伤加剧，但这个苍白世界的变化激荡着她已几乎如死灰的心情，她卯足全力的奔跑着险些跌倒，终于看到了那出现的东西是什么。
千篇一律的水平的白色大理石地面由低到高升起了一座圆形的石台，其上以同样的石材一片一片的组成了一座人形的雕像，那雕像高约两米，却看不出任何衣着和五官的细节，他的双手交叉在胸前，握着一把十字长剑，剑尖抵着石台。
上面刻着一行花体小字：
“为汝荣光。”（toward thy glory）
丽诺尔认出了剑的形制，那是一把斯托利亚骑士标准十字长剑，除去使用特殊武器的特殊骑士和某些大骑士团，斯托利亚的地区骑士的制式长剑便是这样的形制，这就是斯托利亚人对“剑”这一器具的广泛定义，就连自己用杰芙琳转换而来的霜之刃也是基于这样的标准。
苍白平原之上突然出现的次物过于突兀，从远方看去就像切断了地平线，正当丽诺尔准备靠近些仔细观察雕像时，在她的右手边响起了一阵岩石摩擦声。
一片一片的白色大理石自地上伸出，组成了一座新的石台，一把同样的石制十字长剑自中心长出。而面前的雕像也机械般的动了起来，它的右手将剑拔起，纵向而握剑尖指天，向着丽诺尔慢慢的行了一个骑士礼。
“决斗。”
斯托利亚骑士持剑的礼仪动作颇多，丽诺尔耳濡目染了些，已经分辨出了这个动作的用意，被困在这片无休无止的苍白平原的她没有别的选择。
丽诺尔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拿起了右手边的剑，以同样的礼节回敬了过去。而那无面无甲的骑士在得到了丽诺尔肯定的答复之后，缓缓地走下了石台。
只要击败这座石像就能离开了，她如此想到，她已经彻底受够了这个地方，在一开始，她就没有做任何保留的想法——十字长剑被当作大剑背在背上，丽诺尔的膝盖微屈，重心下沉，整个人如同一只预备狩猎的霜牙狼。
血裂，牙断，骤月，狼狩，被称为霜狼獠牙的大骑士技艺在她脑海之中快速的过了一遍。不久之前，她曾用这套银狼卡加洛斯亲手传授的大骑士技艺挫败了一位失落王国后裔的野心，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连行动都不自如的骑士雕像，就算手中的武器并非冬之锋，更不是足以发挥全力的沉重大剑，丽诺尔依然有信心在三招之内将其击碎。
而且，自己被困在了这里这么久，终于有自己可以活动筋骨的场景了。
丽诺尔轻喝一声，重心下移的动作已经将身体力量压缩到了极致，她如同迅猛扑出的狼，双眼中的凶光拉长如流星，身形化作幻影扑向了那位仍然在保持行礼动作的骑士雕像。
霜狼獠牙·骤月。
辽阔的平原上响起一声咆哮，那是剑刃破风的声音，回旋扬起的气浪形成了一只狼头，扑出咬向骑士的脖颈，而丽诺尔的身体也发出了咔吧一声脆响。
叮！
“……什么？”
骑士的动作很慢很慢，至少在丽诺尔的眼中已经是这样。它机械的举起剑，缓缓地做出了一个防御的架势，仿佛是预料到了丽诺尔攻击的角度和力度，在狼头的撕咬抵达它的喉咙之前，它便已经做好了精准到没有一丝死角的防御。这架势消去了咆哮的气浪，两把十字长剑叮的一声碰撞在了一起。雕像的动作稍稍改变，丽诺尔只觉得巨大的反作用力自手腕传来，本该击碎雕像的霜狼獠牙·骤月中蕴含的力量，居然无损的通过剑身传递到了丽诺尔身上。
这样不行。
在受到伤害之前，丽诺尔迅速的调整了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双足触地通过步伐将吃下的力量化作移动的动力，她的身体向一侧弹开，但转瞬之间丽诺尔的下一次攻击便已经准备完毕，伴随着丽诺尔体内骨折的声音，十字长剑从侧身斜刺而出，这便是这个大骑士技艺的斩杀一击。
霜狼獠牙·狼狩。
叮！！
两把十字长剑再次碰撞在一起，骑士雕像不费吹灰之力的便以架势的构筑卸去了狼狩的破坏力，它的动作依然极慢，但失去平衡的丽诺尔完全反应不过来，手中的剑被轻松的挑开，而雕像的剑却直直的斩向自己的肩头！
“哈，哈……”
丽诺尔喘着粗气撑着剑跪坐在地上，汗珠从她的发梢滚落，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身体内已经有了十几处骨折，这是使用霜狼獠牙，这个并非由人类而创造，也并非为人类而使用的大骑士技艺的代价。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丽诺尔已经和那骑士雕像对战了十几次，霜狼獠牙的剑以不同的角度攻去，却每次都被雕像以架势的构筑弹开并反击，丽诺尔从未占据过一次上风，甚至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只是，雕像似乎从来没有准备杀了她。
每次丽诺尔的失败，雕像手中的十字长剑便会向她的要害处斩去，但就距离她的皮肤只有数公分时便因只有机械才能做到的夸张控制力停止，此时雕像便会收回长剑，慢慢的走向石台，恢复成了双手持剑的状态，等待丽诺尔的下一次挑战。
身体内的骨折正在缓缓地痊愈，不知是否是丽诺尔无法感应到的蚀刻的恩惠，虽然身体的受伤会好，但是痛觉却会残留下来，丽诺尔知道，再继续无节制的使用霜狼獠牙强攻，她最终会因为痛觉而彻底失去行动力。
可是她感应不到自己的蚀刻，同样也感应不到自己体内的自源魔力，没有任何外在力量的她，霜狼獠牙是她唯一的依仗，要如何击败这座骑士的雕像……
她慢慢的抬起了头，用迷茫的目光看向了骑士，在她的心中和骑士雕像对战的场景一次一次的重演，而那个雕像从不轻易主动攻击，而是构筑出一套架势弹开丽诺尔的攻势后再进进行一击必杀的反击，那种游刃有余的样子，像是使用十字长剑的优雅舞者，这绝不是普通的剑术能做到的。
“丽诺尔，该练剑了。”
丽诺尔摒住了呼吸，她回到了十年之前的一个温暖午后，那座雕像的每个动作她都再熟悉不过。
“爸爸……？”
……
“所以你最后还是战胜了那座雕像？”
傍晚回森特里奇的路上，阿雪撇着嘴问道，二阶堂野趴在她的背上沉沉的睡着了，身上的脏乱又多了些，脱力的手垂下随着阿雪的步伐一前一后的摆动。
“没有，”身上有些脏污的丽诺尔笑了笑，“我一次也没有赢过，就在最后一次我用冬庭白玫和那座雕像对战再次输了之后，我就……醒了过来。”
“啧，”阿雪又撇了撇嘴，“这么说来，冬庭白玫是你在梦里，结合了苍银剑舞的架势构筑和霜狼獠牙的步伐开发出来的，属于你自己的大骑士技艺，老李，老李，你怎么看呢？”
“怎么就叫我老李了！？”李燊冬不满的叫嚷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大，没喊你老东西就不错了，快说！丽诺尔的冬庭白玫，你怎么看呢？”阿雪侧过头来对飘着的李燊冬道。
“我怎么看？我飘着看！这套技艺是很好看很适合你没错，但这玩意要是能被称为大骑士技艺的话，我觉得斯托利亚还是早点亡了的好……”
李燊冬摸了摸脸颊眯眼笑着调侃道。
“不过，谁知道呢，就像小野的绯夜，或许这把刀也能成为界明刀呢，那什么霜狼獠牙，非必要的情况下还是不要用了，这不是人类开发出来的大骑士技艺虽然强大，但如果继续随便承受重伤滥用的话，你最终还是会堕落成那种滥杀的疯狂样子，我们也算是有点缘分，你的剑也是我重铸的，如果你真的再次变成那样……”
李燊冬脸上的笑意继续保持着，她的眼睛却紧盯着丽诺尔：
“不论你在哪里，我会和小野一起把你亲手杀了的哦。”
“哎哎哎，过分了啊老李！”阿雪嚷着说。
“苍银剑舞吗？”娅瑟捏了捏头发说，“永恒守卫大骑士团的技艺，他们是在叛教战争之后成立的新的大骑士团，除却皇帝战争最为激烈的时候，从来不会派遣前往战场，而是作为埃文格罗尔皇庭的禁卫……”
“爸爸对我说过，永恒守卫大骑士团和其他的大骑士团不一样，不是为了对抗精灵，或是德洛斯而生的，他们的架势原理是对其他的大骑士团技艺的拆解。”
丽诺尔点了点头，有些感伤的道。
“永恒守卫是为了预防再次出现叛教战争那种骑士内战，用于对抗大骑士的大骑士团……爸爸他仿佛未卜先知，在教我练剑的时候给我展示了苍银剑舞所有的架势，与我通过梦境的方式跨越了时空一起完成了冬庭白玫，但我居然没有这份记忆，它一直寄存在梦中世界里，直到这次我把它取回。”
“往后你会想起来更多的，关于你的童年，你的过去。”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亮掠过森特里奇的远郊，那里原本是一处草甸，但如今被横七竖八的犁出了一道道数米深的沟壑，碎裂的冰晶散落满地，就连更远处的树木都被斩断了几棵。太阳下山，丽诺尔等人从二阶堂野和李燊冬暂时安身的荒芜小院里走出。
“你们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二阶堂野是我的弃愿者，我有保护她的责任。”丽诺尔转过身来，对院子中间漂着的李燊冬道。
“得了吧，”李燊冬摇了摇头，“你先保护好你自己吧，有我看着不会出事的，再说了，你以为她成为你的弃愿者是她乐意的？反正她也没有准备继续参与蚀刻仪式了，这种该死的血腥赛事还是你们自己去玩好了。”
“那你们接下来，要回明一吗？”
“喔，那就不关你们的事了，收好你的伞和剑，我们各走各的路，小疯婆子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你。”
“嗯……”
丽诺尔点点头道，李燊冬说的话还是让她有些心塞，虽然在森特里奇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无法归咎于谁的错，但她的确是那个最不可控的因素。
“我还有一个问题，修复杰芙琳的金属是冬之锋上的，”娅瑟上前走了一步，“你不是冬之锋的主人，为什么能用炉火和铁锤锻打奇迹武装？”
“说来挺有意思，”李燊冬抽了一口烟斗，“你的剑鞘里有半个灵魂，我在你发疯的时候发现的，但是和我不一样，她已经没有自我意识和自主行动的能力了，仅剩朴素的想要守护丽诺尔的情感在，这份朴素的情感允许我拆解她来修补你那把伞。”
“赫卡忒……”丽诺尔轻轻的咬了咬嘴唇。
“不知道她叫什么，反正呢，如果不是她的话，使用小野身体的我可能真的没法限制住你前往森特里奇大开杀戒……哦，对了，冬之锋是奇迹武装，所有的奇迹武装都有一种叫做‘奇迹复颂’的东西来发挥寄宿在上面的奇迹的力量。”
“要怎么做？”丽诺尔急切的问，要想再次面对那位可能是自己复仇对象的冠冕无形之人，她必须要尽可能地获取一切力量。
李燊冬摊了摊手：“自己琢磨去，我们已经扯平了。”
“切！”阿雪摆了摆手转头就走，“爱说不说，走了，我们回家睡觉了！记得对小野好点，你这折磨徒弟为乐的丧心病狂的老东西。”
娅瑟没有说话跟着走了，她又在沉思着什么，估计是在想冬之锋里赫卡忒的事情。
“再次谢谢您。”
丽诺尔朝着李燊冬深深的举了个躬，仿照从阿雪身上看来的明一武人的姿势笨拙的作了个揖，转身小跑着跟上了阿雪，三人都消失在了李燊冬的视野里。
“呼，总算送走这群债主了，快哉快哉。”
李燊冬飘回里屋，坐在了装着初作的刀匣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斗。
“……但是我怎么总感觉，我们不久之后又会见到这群家伙呢？”
……
“嗯？”
旅店门口，阿雪歪着头挑了一下眉毛。
“嗯？”
丽诺尔对着阿雪也歪着头挑了一下眉毛。
“嗯……”
娅瑟依然在思考着什么，径直向旅店内走去，被阿雪一把拉住，手指指向了门口放着的，盖着碎花布的藤编提篮。
“这篮子啥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