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西结还活着。”
“有点吓人的,那家伙下半身都被打碎了,我本来都要替他念悼词了,希望他回归米凯尔身边什么的,反正就是德洛斯那一堆东西,不过我还得查查,然后他说他还有得救,就在那吃那群海鲜人……啧,那动静,看的我是实在犯恶心……”
“你说未来的德洛斯已经对米凯尔不再愚信了。”
“啊……有吗?我说过这事儿吗?”
泽基抓了抓后脑勺,平克则扶墙站了起来,扯了一块破布擦了擦自己的手杖。虽然这手杖化作的鞭刃在和戒卫者的一战之中承受了莫大的拉扯,但杖身依然保持完好。私下里,平克也曾调查过这根手杖的材料和技术,但这东西却显现出一种炼金武装的是非二相性:平克的调查灵子能够渗入杖身之中,但自己完全得不到关于手杖的技术算法和材料细节。
正当二人修整之时,有一人影自海雾之中无声无息的走来。
“你复活辣!”
泽基兴奋地道,待那人影靠近之时,他还是因为视觉受到的冲击而扭过了头去。
那人虽然是以西结,但模样却变了不少。
他下半身的铠甲已经被完全碾碎,露出了盔甲下身体的模样。那双脚已经完全变成了蹼状,膝盖关节之下的小腿以奇怪的角度向内弯折着,如同鱼皮拼接而成的皮肤上浸润着一层细滑的粘液,卡在肌肉里的贝壳正在伸出触须捕食细小的海雾。在脊椎的尽头,一根鲸鱼长尾毫不和谐的歪着长出,尾部末端的分叉里藏满了像是骨质,又像是礁石的骨刺。原本挎在腰间的锈剑剑鞘已经和身体融为一体,变成了有机质的一部分,原本双手的手肘骨头倒长,刺穿肌肤的骨刃也覆上了一层深黑色的生物膜。
至于他头上的“赎罪面容”,的确还能说明他的身份是以西结。但已经开始扭曲的头部已经将那副面具卡进了肉里,金属面具的眼窝之中,也伸出了细小触手正在四处窥探。
“你还认识我们么?”平克冷冷的问道。
以西结的面具下发出了一阵呕吐般的气泡咕哝声,他迈着并不稳定的脚步——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变成这般更为非人样子的他尚未适应走路的方式——走向了塞奥希特内城开启的大门,走向了戒卫者尸身的所在之处。
或许以西结在吞噬了那些雾中鬼影之后,其自身也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化作了他们之中的一员。但他并没有攻击自己,平克更想看看他倒地想做什么,于是也和泽基跟了上去。
戒卫者的外壳难以破坏,但平克和以西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法还是在他薄弱之处开出了一道致命的口子。以西结低吼着,将已经长出骨质外壳,撑破了原本手甲的右手从伤口之处狠狠的刺了进去,不停的搅动着,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妈妈咪呀……”
泽基呲牙闭眼小声碎碎念着,但以西结并没有停下,他用左手自腰间已经何他融为一体的鞘之中抽出那把锈蚀长剑,说来奇怪,那把长剑剑身上已经布满了破碎的细纹,有些部分都已经剥落,但上面淡淡流转的靛蓝色荧光,却像是牢牢包裹着这把破烂长剑,不让其彻底破碎。
光是一只手在戒卫者身体之内找寻还不够,以西结低吼着无法理解的语言,一剑一剑的将戒卫者体内流出的肉体切除,抛在一边,过了一小会儿,他好像终于发现了自己正在寻找的东西,右手稍稍用力的在那团浆糊一拽——
呜——
原本已经静默的戒卫者突然剧烈的抖动了起来,仿佛再度活了过来,那些还在身上的蟹脚胡乱的甩动,外壳撞击着塞奥希特的内城大门,不知道何出的发声器官发出轰鸣的呜声,一阵气浪带着海雾自戒卫者的身上爆出,一时之间周围本就难视的视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平克和泽基只能欠身稳住身形,尚未适应走路模式的以西结更是向后连退几步。
过了一会儿,戒卫者的身体轰隆一声瘫在了地上,自其体内喷出的海雾也逐渐散去,只剩那声呜鸣仍然在塞奥希特外城中回荡。平克皱了皱眉头,他好像再次听到了那种迷茫呓语,但这次并不是那个如梦似幻的清冷少女,而是……一个老者的声音。
“……以西结……耶利米……我的……徒弟啊……”
戒卫者彻底的死了。
在迷雾完全散去,那呜鸣回响也完全消弭之后,一团小小的,类似肉球的东西咕噜噜的从被戒卫者的伤口滚了出来,停在了以西结的面前。以西结用剑柄缓缓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面具,将那小小的东西迅速的捡了起来,收入了自己的怀中。
“继续,走……塞奥希特内城,主教。”
短暂伫立之后,以西结终于发出了平克和泽基能听懂的声音,他组织语言的能力变得更加困难了,就连声音也变成了那种带有气泡感的,如同在水下说话的沉闷咕噜声。没等平克和泽基答复,他便自顾自的走向了戒卫者身后的内城大门。
“你和他们是同类,对不对?”
平克没有继续跟着,眯了一下眼睛道。
“布道者,戒卫者,还有你,你们的本质是一样的,是所有雾中鬼影的主人……以西结,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
以西结的仿佛没有听到平克的两个问题,他轻轻用力将已经打开门缝的塞奥希特大门扩大了些。
“你在收集布道者和戒卫者身上的东西,我暂且理解为他们力量的根源,那是‘圣餐’残留下来的东西,而你的体内有相同的部分,不是吗?”
以西结的面具下又咕哝了几声,动作稍有停滞之后,他再次无言的推动着塞奥希特内城的大门。
“这没关系,至少现在看来我们的目标也同样是塞奥希特的内城,继续那群赏金猎人没走完的路,调查海尔姆德海雾侵蚀的源头,”平克摸了摸手杖头上的猫头鹰雕饰,“但是,请坦诚一些,你和他们一样,那场所谓的‘圣餐’,你们都是参与者,你们是一样的。”
“……是的。”
以西结的动作停了,他从已经稍有扩大的门缝里走了出来,铸铁面具的眼窝凝视着平克。
“我,第一个,吃下‘圣餐’。”
“有趣。”
平克依然是那副扑克脸,没有露出任何感到有趣的表情,可能是因为他身体上的疼痛仍未消散。
“布道者袭击商船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些海中的呓语,见到戒卫者的时候,我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第一次在岸边遇到你时响起的声音,再加上你所说的‘圣餐’,使我不得不得出这样明确的结论。”
“大胆的猜想一下,你想要升华为某种更伟大的存在,你已经获得了布道者和戒卫者的‘圣餐’,接下来你要借助我们的手获得主教的部分。”
平克再次捏了一下猫头鹰雕饰。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斯托利亚人对神明的敬畏与德洛斯人不同,德洛斯对米凯尔仅为愚蠢的笃信,但斯托利亚人却以伪善的面容展现着自己的虔诚,却殚精竭虑的以奇迹之名抓着那些僭越的边缘,爬上那座支柱们栖居的高塔,我觉得……你也不例外。”
“呵呵……”
以西结笑了一声,如果那种诡异的动静能被称为笑的话。
“解释,没有意义,解释,你无法得到,启迪,”他停下了推门的动作,“芙莉德鱼,头,左手,右手,身体,鱼尾,是我杀死,是我,分割。”
一阵咕噜,他似乎在组织自己的语言。
“蕾切尔,不再眷顾海尔姆德,不再;得到许诺……驾驭春潮,海尔姆德,繁荣,安定,安宁,得到许诺,我们,篡夺,僭越,取代。”
“啊?搞了半天,那条鱼是以西结杀的,然后以西结还是第一个吃了圣餐变成这副样子的……那他不就是,呃,这趟破事儿的源头?”泽基拍了拍胸口,他脸色有些发青,好像不是非常舒服。
“一切,并非,我之所愿,海尔姆德的悲鸣,自我而始,”以西结摇了摇头,“我是,罪人,赎罪面容,与我同在,赎罪之路,我正踏足……但我并非,僭越野心的,根源。”
一阵海风自大门之后吹来,在这海雾弥漫的咸腥恶土,这样的微风已经变成了奢求,沉默片刻之后,以西结缓缓地抬起头来,对着平克一字一顿的道:
“穿过,门扉,杀死,主教,赎罪自成,蕾切尔神迹,交予,平克……先生。”
“的确,我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平克叹了口气,“但我无法对你产生任何的信任,欺瞒的恶行已经大过了你的许诺……”
“穿过,门扉,便是蕾切尔,教堂。”
以西结并未多做额外的争辩便独自进入了门扉,仿佛是认准了平克和泽基全然不会与他分开,的确,没有以西结,二人在这城里也只是和那些赏金猎人一样,被极为缓慢的判处死刑罢了。
“来都来了,”泽基啧了一声,“要不就跟着他去看看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吧?”
“我讨厌这种感觉,”平克说,“这种……状况完全无法控制,只能听之任之的感觉。”
“你始终是个德洛斯人,而德洛斯人都是控制狂。”泽基呲牙笑笑说,但是笑容立刻就憋了回去,体内那种翻涌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平克并没看到泽基的异状,思索了一会儿,他也走入了内城的缝隙之中,泽基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也同样跟着走了进去。
门扉之内,以西结持剑伫立在断桥的边缘,扭曲的脑袋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周围的海雾在这里并非是迷蒙一片的状态,而是变成了如白练一般的丝丝缕缕,自内城的城墙之上瀑布一般向下倾泻。
“……呵。”
走到以西结身边的平克冷笑了一声。
一个巨大的凹坑出现在了城门之外,漆黑而静止的海水填满了外城原本的区域,自城墙上流动下来的海雾丝缕隐没水中,正如烙印大陆上的万千江河归流入海。断桥的下方,便是凹坑的峭壁。
那里没有塞奥希特的内城,也没有蕾切尔的教堂,而这,便是这场雾中征途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