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产女
“哎呦老天爷啊，我陶家是造了什么孽哟，娶回来这么个不会生儿子的丧门星哟，这天杀的妇人，咋就进了我陶家的门哟……就该让我儿休了你！生一窝赔钱货，在屋里糟践粮食！”
上河村陶家门口，此时闹哄哄的没个消停。
怀胎十月的王氏，今日再次产下一女，婆婆黄氏连田间的活计都没去，堵在王氏门口破口大骂。
苏心语一直处于迷糊状态，感觉浑身不适，一张嘴就只能发出哭的声音，还感觉耳边闹哄哄的，等她好不容易睁开眼，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一个三十五岁的外科医生，眨眼间就变成了婴儿？！听外面那骂骂咧咧的声音，好像她还很不受待见？！这是什么情况！
才从地理忙活回来的陶正洪进门就听见叫骂声，不由得也是一叹。农户之家，生儿子才能帮着家里干活，可这老六媳妇儿，连生七个都是姑娘，他也是没话可说了。
陶六平从田间急急赶回来，听着自家娘的话，脸上也露出失望的神色来，他今年二十九了，都还没个儿子也确实说不过去。
“娘，你说这个做什么，孩子她娘也不是不能生，没准下个就是儿子呢！”陶六平嚅嚅说道，王氏生得好看，他是很喜欢的，就算连生了七个女儿，他也没有休妻的打算。
黄氏心里本就没好气，见儿子还出言护着那王氏，更觉得王氏不好：“不正经的婆娘，除了勾着汉子帮着说话，还有什么本事，丫头片子生一窝，简直就是祸害！”
陶六平听着她娘骂骂咧咧的，也没好再说话，这时只觉得衣摆被人拉了拉，低头一看，大闺女睁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他。
“爹，阿奶骂啥呢？”
“你这是去地里摘菜了啊，这么大篮子，你也拿得动，也不知回来唤爹一声……”陶六平心疼道，虽是闺女，那也是他的孩子，他自是心疼的。
“一个丫头片子，让干点活儿怎么了，你还心疼上了，又不是儿子，拿她当个宝有屁用！”黄氏又转头冲香花儿吼道：“你个黄毛丫头，小小年纪就跟你娘学得惯会哄人的！，这篮子多重点你就拿不动了，果然丫头就是不如小子！”
在屋里做饭的三妯娌听着门外老太太骂骂咧咧的，悄悄嘴碎了起来。
朱氏笑着对两个弟妹道：“娘说什么让六弟自己养，她七个闺女，要是让他自个养，养不养得活都不一定！”
朱氏进门最早，生下三儿一女，长子已是十八，就是老二也是十六，老三也有十四，他们大房一家子，可都是壮劳力，再看看老六家，七个闺女！可不都是靠着他们大房在做活养着呢！
“可不是费力嘛，还不是得靠着咱们拉扯！”何氏撇了撇嘴，语气颇为不满，她生了三个儿子，年岁与大房的也不过相差二岁，半大小伙子，跟着一起下地，也算是半个劳力。
“说起来，咱们老陶家那还真是人丁兴旺，现在祖孙几辈男男女女加起来都有十多号人了呢，等咱家大哥儿成了亲，这曾孙一辈便又要冒头了。”朱氏说着，捂着嘴笑了两声。
可何氏和许氏停了，却是谁也没能露出喜色来。
这么一大家子，加起来都三十号人了，谁不想过自家的小日子？可公婆都还在，这么耗下去，十年八年也分不成家，老六还一屋子闺女什么活都干不了，越想越觉得可不就是自己在养着老六一大家子么！
朱氏看着两个弟妹所有所思的神情，微微勾了勾嘴角，分家这事，算是在他们心里扎下根了。
婴儿苏心语这下大概有点明白了，她好像重生了，变成了个婴儿，自己的娘前面生了六个女儿，再加上自己，七个了，可不就是更遭人嫌弃了么。
迷迷糊糊间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就听见她娘在耳边轻声说着：“枝儿，娘的乖女儿，你还不知道吧，娘刚给你取的名字，叫香枝儿，大名叫陶枝儿，喜不喜欢啊，娘的香枝儿，你上面还有六个姐姐……”
苏心语听着，砸了砸嘴，得，以后她就叫香枝儿了。
王氏哄着香枝儿，不过片刻，天已黑尽。她点了油灯，屋里变亮堂不少，香枝儿醒了，睁着大眼睛直往周围瞧。
看来是投身到一个贫寒之家了啊，香枝儿有些郁闷的想着。上辈子她虽不说大富大贵，但是生活还是不错的，不曾为钱发过愁。不过现在她还是个婴儿，也不必为什么发愁了。
王氏一看小女儿醒了，睁着大眼睛煞是可爱，心里便是一软。
“枝儿，是不是睡不着了，娘陪你说说话吧，我跟你说啊，咱们家有好多人呢，有阿爷、阿奶，有大伯、二伯、五伯，三姑、四姑，还有七叔……”
香枝儿眨巴着眼睛，安静的听她说着，对这个家的家庭成员也有了大致了解，还别说这真是一个大家庭，一大家子这么多人的。
这时门外陶六平端着饭进来了，让王氏赶紧吃。
王氏虽然还在坐月子，可吃喝跟家里人都一样，一碗稀饭，半碗没什么油的炒青菜。
陶六平看到小闺女醒了，伸出一根手指头去逗弄她，王氏一掌拍开他的手。
“你别去弄她，一会给弄哭了。”
“这不是才看到小闺女，我逗她玩嘛！”陶六平嘿嘿笑道。
“看你这万事不上心的，今儿娘骂我那么久，也没见你帮着我说一句。”王氏有些闷闷道，婆婆的话她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遇到这样的事，就没个帮自己出头的人，她心里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我，我……娘一向喜欢骂人，我嘴笨，也不知道要怎么说。”陶六平心虚道。
王氏见他这幅样子，也没再往下说了，自家男人是什么性子，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两人说了几句，王氏就推陶六平出门了：“快去吃饭吧，去晚了不仅娘要骂人，饭都没你的份了。”
香枝儿静静听着两人说话，打量着陶六平和王氏。陶六平模样只能算周正，王氏却能算的上是个美人，皮肤白皙，五官也很耐看，神情举止透着一股恬淡清新的气质。
陶六平从屋内出来便直接进了堂屋，女儿香花儿唤了她一声，朝他挤挤眼，示意他快点。
“还知道吃饭啊，我还以为你进了那屋子，不吃饭也能饱了。”黄氏没什么好气的讽了两句！”
陶六平讪讪地坐下，桌上的一碗杂粮饭早就帮他留好了，只是菜却少了大半，一大桌子人，除了陶五平招呼了一声，谁也没搭理他。
“你这死丫头，菜全夹你碗里去了，别人都不用吃了？！”突然何氏啪的一声打掉香朵儿的筷子。
香朵儿虽只有八岁，性子却是比香花儿还要好强，她立马捡起筷子抬头冲何氏怒目而视：“二伯母说什么话，菜放在桌上不就是吃的嘛，再说了八哥吃得可比我多。”
“你一个丫头片子也能跟你八哥比？”何氏看着她一脸的轻视。
“我丫头片子怎么了，八哥不下地干活，我一天做的活可比他多。”香朵儿不服气道。
黄氏重男轻女，她们几个姑娘虽说年纪小，可也从不让她们闲着，家里有什么活儿，都会摊派给她们做，就算不会做，也都领着她们，反正是见不得她们闲的。
何氏听她这么一说，心虚的往主桌看了一眼，回头看向香朵儿，却也是恼怒得不行。
陶八郎是她的小儿子，今年十二岁，虽说也是半大小子了，但她心疼小儿子，总以他年岁小为由，不让他跟着下地。
“你一个丫头片子，长大就是别人家的人，凭什么跟你八哥比，我看你别的本事没有，这张嘴倒是又馋又利！”她平时也不是这么咄咄逼人，只是今儿看六房的丫头犹其不顺眼。
“二伯母，吃几口菜就叫馋了，我看你吃得可不比我们少！”香花儿见妹妹受欺负，自然开口相帮，“丫头片子长大是别人家的人，二伯母以前在娘家时，那也是丫头片子，可曾因为长大是别人家的人，多吃几口菜就被说馋，多说几句话就说嘴利的？也或是家里长辈整日对着你打骂的？”
何氏听着这话，怔愣了半响，竟是无言以对。
“吃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再吵吵就都别吃了！”黄氏在主桌上大声的开口呵斥道。
众人顿时都噤了声，家里谁都知道，黄氏可是说一不二的。
一屋子人安静的吃完饭，朱氏领着几个妯娌收拾碗筷，看了眼正帮忙的六房几姐妹，笑着道：“香花儿，你领着两个妹妹去看看你娘吧，今儿新添了小妹妹，你们也去帮着搭把手。”
“喛，那这里就劳烦大伯母收拾了！”香花儿高兴的说道，她早就想回屋里照看小妹妹，只是家里活儿这么多，没干完就走，少不得要惹来一番骂。
大房的香芸儿与五房的香菊儿，今年也都是十岁，只是比香花儿小了月份，这会儿见香花儿走了，两人对视一眼，脸上的神情便有些蔫蔫的。
朱氏笑着看了她们一眼：“你们俩也去歇着吧。”
何氏见人都让朱氏打发走了，还剩下这么多活儿，全得她们妯娌三人来干，便有些不乐意了，这走的人中，反正也没她的孩子，不满的神情便直接摆在了脸上。
可许氏都没说什么，她也只能憋着。
香花儿带着香朵儿和香草儿来了王氏的屋子，三个小姑娘就在屋里逗弄起香枝儿来。
“娘，七妹吃过奶没？”香花儿边逗弄边问王氏。
王氏却是有些犯愁道：“我这还没有奶呢。”
连生几个孩子，她这也是有些伤了身子，一个比一个奶水少，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好给她补的，之前被黄氏骂一顿，她也是有些气恼，这会儿想着才后悔，生怕这一气之下回了奶，孩子可怎么养。
“那七妹怎么办？”
“一会儿你找你阿奶拿点大米，熬点米糊糊喝。”王氏想了想道，若一直没奶，总不能让孩子饿着，估计又得讨一番骂，她也顾不上了。
“七妹还没吃上呢，那我这就去吧！”
王氏却是伸手一拦，道：“等你三个伯母收拾好了再去，将你们打发出来，想是有什么话要说，你这跑去了，人家还嫌你碍眼呢！”
王氏知道，朱氏支开孩子，那三个妯娌肯定是有话要说了，她想来想去，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分家上。
他们家连得七个女儿，不能下地干活，想来其他几房都有意见的。
若是分家，她倒也乐意，虽然日子清苦些，也比整日被黄氏骂来得强，几个孩子也不用过得这么委屈。这么一想清楚后，王氏倒是对那三妯娌有些期待了，想了想，她觉得自个不妨也推一把。
“香朵儿，让你爹去许婆婆家，将几个妹妹都接回来吧，叼扰了一天，即便许婆婆不会不耐烦，咱们自个也该不好意思了。”
“喛，娘我这就去。”
“等一下！”王氏说着，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数出一把铜钱来，道：“这些钱也给你爹，让他在许婆婆家买两只鸡回来，我这坐月子什么都没得吃，香枝儿可养不好。”
王氏在大户人家做丫环许多年，也是小有积蓄，几个妯娌间，她手里却是最宽裕的，也正因为手里有些钱财，底气颇足，就算连生七个女儿，她也只略觉得心虚。
厨房里三妯娌还在刷完，何氏憋了这么久终于憋不住了，颇为不满地开口道：“瞧咱们这么一大屋子人，干活的也就咱们这几个。”
言下之意便是不该把那几个丫头打发出去了。
许氏抿嘴一笑，却不接这话茬。
朱氏也没接她这话，而是转头说起村里的一些闲话。
“听说根大叔那一家子，闹得也着实厉害，前几天还闹腾得请了里正去主持公道，说起来他们家一大家子人，比咱们也不少，六个儿子也是各有各的主意。”
何氏一听，也十分感兴趣：“他们那一家子啊，已经在村里成了笑话了，三天两头的就要闹一场，他家这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有什么可闹腾的。”
“二嫂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日子谁家还过不下去了，不过是都觉得自己吃亏，别人占了便宜罢！”许氏笑笑说道。
“正是五弟妹说的这个理。”朱氏也笑，随即接着道，“里正也是被他们这么闹腾得烦了，做主让他们分家呢，忙完春耕后，差不多就能分家了吧！”说话间，语气中竟透出些许羡慕。
他们家兄弟妯娌多，住在一起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再加上黄氏这个厉害婆婆在，总不免压她们一头。得知陶正根家里的结果，她也真心希望家里有谁能闹腾一番，借机也把家分了。
“不是说父母在不分家么，怎么就要分了？”何氏压制住心底的兴奋问道。
“虽说是那么个理，但现在闹腾得日子没法过，不分家也不成啊，况且这事里正做主，谁也不能说什么。”朱氏不以为然道，什么规矩都是死的，又岂会一成不变。
她这么一说，何氏更是心动不已，她早就想分家自己过日子了！许氏听着也是双眼放光，她虽不如何氏那般精于算计，但分家一事上也是十分上心的。
朱氏打量两人的神色，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若是兄弟几个都愿意分家的话，想必老爷子也不会不同意。
作为一家之主，陶正洪处事向来还算公正，也正因为此，家里矛盾不少，也都能压制下来，几个儿媳就算心有不满，没占到理也闹腾不起来。
“嫂子，你说咱们家，有没有可能……也分家？”何氏嘴快道，只问出这话都觉得心底涌起一阵欢畅。
许氏听闻，也目光炯炯的盯着朱氏。
朱氏勾嘴笑了笑：“真要分家，只怕六弟会不答应。”
两人听了，顿时觉得丧气，六房现在才生了孩子，王氏连下地搭把手都不成，要是分了家，哪能养活那一大家子人。以她们对老头子的了解，只要有一个兄弟不同意，这家就分不成。
可也不能因为他们一家，让大家都受他们拖累啊！
许氏还好，何氏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得不成，这会儿只觉得火气上头，顿时便呼喝道：“娘还真没说错，咱们家这是娶回来一个丧门星，咱们陶家真是作孽哦！”
这声音可不小，堂屋里几个爷们听得真切，陶正洪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在骂谁，心里顿时有些不得劲起来。王氏虽然又生个闺女，可怎么也轮不到何氏这个做嫂子的来骂。
“老二啊，得闲了管管你媳妇！”
陶二平向厨房那边瞅了瞅，转过头来道：“她这也没说错啊！娘不也是这么骂的嘛，爹之前也没说什么，这会儿怎么怪到孩子她娘头上！”顿觉得他爹这是不是偏心六平了，还堵气似的把头扭一边。
陶正洪听着这话，再见他这动作，顿觉得心里一哽。
随后又拿眼去看陶一平。
陶一平见他爹看过来，笑了笑，却不接这话茬，而是转口道：“根大叔家现在倒是消停了，今儿碰到他，还让我跟你说一声，说分家的时候，还请你也去坐一坐呢！”
“根大叔家几个兄弟，如今闹得跟仇人似的，爹你去了可别乱说话，帮了一个岂不得罪另外几个，咱们一个村住着，得罪谁都不好啊！”陶五平瞄了一眼他爹的神色，开口道。
“一大家子住在起闹得跟仇人似的，最终还不得分家各过各的，咱们这也是一大家子住着，不知什么时才能分家。”陶二平话音落下，就见兄弟与父亲，都定定的看着他。
心里一慌，喃喃道：“我这也没说什么啊，我就觉得根大叔家与其闹成那样，咋不早早把家分了，兄弟间还能有几分情谊，互相还能有个帮衬，如今这样成仇人了，都恨不得在背插两刀，还谈什么帮衬。”
一时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这时，香朵儿跟陶六平一起去许婆婆家接了几个妹妹回来了，在屋里待得气闷的陶正洪，正站在屋檐下，借着月色依稀见到陶六平手中的物什，开口问道：“手上拿的是什么？”
“王氏说孩子没奶吃，拿了些钱去许家买了两只鸡回来。”陶六平老实的说道。
他自觉得媳妇才生了孩子，吃两只鸡补补也没啥，何况还是他们自家掏的钱呢。
屋里的黄氏听了个正着，立马气冲冲的抛出来：“有那闲钱不知道孝敬老人，她倒金贵得很，没生出儿子倒还吃上鸡了！”
黄氏中气足嗓门大，这一通吼出来，厨房里的朱氏几个听得清清楚楚。
屋内王氏也听个正着，只脸上的神色却是十分平静，似乎外面的骂声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一般，手里该做什么仍做什么。
“娘，这不是……没奶么！”陶六平慑于黄氏的威势，嗫嚅道。
这时王氏从屋里出来了：“婆婆说得对，香花儿，一会儿去你阿奶那里拿些米，熬了米汤喂香枝儿吧！至于这两只鸡，买来也不好浪费，索性这两日我就吃了，若真能帮着下奶，也不枉费花那些个钱，还能让香枝儿省下家里几个月口粮。”
黄氏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她怎么听着，好处都让王氏占了去，既要问她拿米熬米汤，这鸡还仍让她吃到嘴里，顿时有些不乐意，正想说点什么，陶正洪却瞪了她一眼，到嘴的话立马咽了下去，她虽然凶悍，却也是因为有陶正洪为她撑腰。
她这里没出声，在厨房里听了半天的何氏却是忍不住了，跑出门口道：“这好好的鸡，咋说吃就吃了呢，养在家里下蛋多好。”
这想法是不错，可却忽略了这鸡中王氏掏钱买的。
王氏似笑非笑的看过来：“二嫂说得没错，只这鸡吃着家里的粮食，若下了蛋我却捡了去，只怕各位嫂子心里都得起疙瘩了！”
“凭什么让你捡了去？！”何氏气急冲口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