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裹着松针的清苦钻进鼻腔时,李慕白的指尖还停在"归"字上。
残片贴着心口,像被人轻轻拨了下琴弦,那震颤顺着血脉漫到指尖,竟让他眼眶发涩——这石墙上的古篆,分明刻着他每个深夜翻来覆去描摹的梦境。
"天命所归,魂镇九州。"苏锦年的声音比山风还轻,她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半支断步摇在掌心转了个圈,又稳妥地扣进指缝。
月光退去后她换了身青衫,发间的珠钗早不知落在哪里,此刻倒真像个跟着先生游山的书童。
孙铁山突然重重咳了声,枯瘦的手指抠进石墙缝隙:"这八个字,我爷爷的爷爷在守陵日志里写过。"他的指甲缝里渗出血珠,混着青苔汁在石面洇开,"当年机关师怕九鼎的龙气掀翻天地,用镇魂阵把九块残片的命数锁在这里。"
"命数?"李慕白收回手,残片的热度退了些,却在皮肤下留下灼烧般的痒。
他望着山谷深处漫卷的白雾,忽然想起昨夜战斗时,那道在脑海里炸开的《易筋经》图谱——难道不是系统给的,而是......
"跟紧了。"孙铁山扯了扯腰间的铜铃,叮铃脆响惊散一团雾。
他当先走进谷口,每走三步便踢开脚边的碎石,"雾里有迷魂草,踩断茎秆会让人看见最害怕的东西。"
苏锦年立刻拽住李慕白的袖子,指尖隔着布料掐他的手腕:"当心。"她的掌心全是汗,倒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在确认他还活着。
雾色渐浓时,李慕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是紧张,是某种更原始的悸动——像游子终于望见故乡的炊烟。
他望着前方孙铁山佝偻的背影,忽然明白这老人为何走得如此急切:守墓人守的从来不是坟头,是秘密。
而秘密,总要在见光前找到能接住它的人。
"到了。"孙铁山的声音闷在雾里。
李慕白眨了下眼,雾忽然散了。
石门立在眼前,高约两丈,青灰色石面上刻满盘曲的龙纹,龙首全部朝着门顶的圆孔。
圆孔首径寸许,正对着他们的位置——像只沉睡的眼睛。
"咒语是'鼎分九魄,魂归九州'。"孙铁山抹了把脸上的雾水,"但我试过三次,没用。"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可你怀里的东西......"
李慕白没等他说完。
残片在胸口发烫,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来,金属表面还带着体温。
当残片贴近石门圆孔的瞬间,整座山都震了震。
"咔——"
石缝里渗出暗金色的光,龙纹活了般游向圆孔。
残片"嗡"地轻鸣,自动钻进石孔,像游子投入母亲怀抱。
苏锦年的断步摇"当啷"掉在地上,她想去捡,却被李慕白拽住手腕:"别动。"
石门缓缓分开,露出里面的空间。
机关大厅比李慕白想象的小,却高得离谱。
头顶是透明天井,晨光像碎银般洒在中央悬浮的青铜镜面上。
镜面有一人多高,边缘刻着二十八星宿,此刻正泛着水波似的涟漪,倒映出的却不是他们的脸——是战国的烽火。
"那是......上党郡?"苏锦年踮脚凑近,指尖刚碰到镜面,涟漪突然凝固。
画面里,七个穿着玄色道袍的人站在七座山巅,每人手中托着半枚青铜鼎。
第八座山巅云雾缭绕,隐约能看见第八枚残片,而第九处......是空的。
"九鼎不是被秦始皇熔了。"她的声音发颤,"是从来就没完整过。
九块残片各自镇着九州气运,谁集齐全,谁就能......"
"就能逆天命。"孙铁山接口道,他不知何时跪了下去,额头抵着青石板,"我孙家守的不是皇陵,是这个秘密。
王道玄要的不是残片,是让九块齐聚,然后......"
李慕白没听完。
他盯着镜中那个空着的山巅,残片在石门外突然开始震动,震得石门发出闷响。
镜面的涟漪重新翻涌,这次映出的是他自己——在郓城县衙审案的他,在战场挥铁尺的他,此刻站在这里的他。
"锦年。"他伸手去拉她,指尖即将触到她衣袖时,残片的震动突然加剧。
"小心!"孙铁山吼道。
青铜镜面迸出刺目的白光,像要把整个大厅烧成灰烬。
李慕白下意识护在苏锦年身前,眼前一片雪白,却听见残片在石门外发出龙吟般的长鸣——那声音,像在说:终于找到你了。
镜面迸发的白光刺得李慕白瞳孔骤缩,残片在石门外的震动突然化作一股热流,顺着他的手臂窜进心口。
他本能地将苏锦年往身后一带,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青铜镜架上——这不是系统签到时那种温和的能量流转,更像是某种被封印千年的巨兽,正用爪子挠着牢笼的铁栏。
"唤醒阵!
是唤醒阵!"孙铁山的喊叫声被嗡鸣撕碎。
老人踉跄着扑向石壁,布满老茧的手在龙纹间乱摸,"当年机关师怕有人强行破阵,设了三重杀局!
第一重就是用铜铃震碎魂魄——"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密集的"咔嗒"声。
李慕白抬头,只见原本空阔的穹顶裂开数十道缝隙,碗口粗的青铜铃串如暴雨倾盆垂落。
铜铃表面铸着狰狞的饕餮纹,每一枚都有半人高,撞在青石板上溅起火星,震耳欲聋的嗡鸣瞬间填满整个空间。
苏锦年的指尖深深掐进他手背,她的青衫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却仍踮脚在他耳边喊:"捂耳朵!
这声音能震碎内劲!"
李慕白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分明记得前日签到时系统给了《听风诀》,此刻那卷泛黄的帛书突然在脑海里展开,功法路线像活了般游走于耳后经脉。
他迅速闭气凝神,内劲顺着"听宫""耳门"两穴涌出,在耳畔形成一层无形屏障——嗡鸣声立刻弱了几分,却仍像钢针般扎着头皮。
"他们来了!"苏锦年突然偏头望向厅外。
山谷里的马蹄声本被铜铃掩盖,此刻却像惊雷般炸响。
李慕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透过石门能看见雾色翻涌处,二十余骑黑色劲装的刺客正破雾而来。
为首者手持带血的柳叶刀,刀身映着月光泛着幽蓝——是紫微会杀手头目林飞鹰。
而在他身后十步外,骑在枣红马上的玄衣男子正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轮廓如刀刻的脸,正是紫微会会长王道玄。
"李大人好兴致。"王道玄的声音比山风还冷,"我派了三拨死士截杀,倒让你摸到这镇魂阵里。"他抬手轻抚马颈,枣红马立刻打了个响鼻,"不过无妨,九鼎残片认主需九魂共鸣,你怀里那块,终究要给我做个引。"
孙铁山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老人不知何时摸到角落的青铜灯台,灯油泼在地上腾起火焰,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割的:"他说的是九魂共鸣阵!
当年机关师用守墓人、阵眼主、天命者的血为引——"
"住口!"王道玄的马鞭"啪"地抽在石墙上,碎石飞溅,"孙老狗,你孙家守了八代秘密,今天该交出来了。"他冲林飞鹰抬了抬下巴,"先宰了那老东西,再抓活的。"
林飞鹰的刀己经出鞘。
他像只夜枭般从马背上跃起,刀光划破雾色首取孙铁山咽喉。
李慕白的铁尺"铮"地弹出——这是他前日用系统签到的精钢图谱锻造的,此刻握在手里沉甸甸的,竟比往日多了几分灼热。
他旋身挡在孙铁山面前,铁尺与柳叶刀相撞,火星溅在苏锦年脸上,她却连眼都没眨,反手从袖中抖出半枚银梭——正是千机阁的"追魂梭"。
"退到镜后!"李慕白低喝。
残片在他怀中突然不再震动,反而像块温玉般贴着心口。
他想起镜中映出的自己,想起郓城县衙外百姓的笑脸,想起战场上手握兵器时的滚烫心跳——原来系统给他的不是平白无故的机缘,是这残片在替他筛选能接住秘密的人。
"天命?"王道玄突然笑了,他翻身下马,玄衣下摆沾了露水,"当年周王室丢了九鼎,始皇帝找了三十年,最后不也死在东巡路上?
你以为块破铜片能护你?"他指尖掐诀,远处突然传来三声狼嚎,"我紫微会养了十年的'九煞卫'快到了,等他们用活人血祭阵——"
"那就让他们试试。"李慕白打断他。
残片的热度顺着血脉窜到指尖,他分明看见铁尺表面浮起暗金色纹路,与镜面上的二十八星宿遥相呼应。
苏锦年的银梭"咻"地擦着他耳际飞过,钉入林飞鹰左肩,那杀手闷哼一声,刀势顿时弱了三分。
机关厅的铜铃还在震鸣,却不知何时变了调子。
原本刺耳的嗡鸣里,竟透出一丝清越的龙吟。
李慕白低头,看见残片正透过衣物透出微光,光纹顺着他的血管蔓延,在手腕处凝成一个小鼎图案——和镜中战国道袍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这是......"苏锦年的声音突然轻了,她盯着他手腕的光纹,眼底闪过惊讶,"千机阁的古卷里说,能引动九鼎残片认主的,必须是'九州气数所钟之人'。
难道你......"
"嘘。"李慕白冲她眨了下眼。
他能感觉到,整座机关厅都在共鸣。
头顶的透明天井不知何时聚满了星子,星光顺着镜面的涟漪淌下来,落在他脚边,像一条通往未知的光河。
王道玄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猛地拽过身边随从的弓箭,搭箭便射——可那支箭刚离弦,就被一道金光劈成两半。
"走!"孙铁山突然拽住两人衣袖。
老人不知何时摸到了石门后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枚青铜令牌,"这是出去的路!
等唤醒阵完全启动,整座山都会塌——"
"想走?"林飞鹰的刀架在孙铁山后颈,"先把命留下!"
李慕白的铁尺再次扬起。
这一次,他没有挡,而是迎着刀锋冲了上去。
残片的光纹顺着铁尺游走,在半空划出一道金弧——那是他从未使过的招式,却像刻在骨血里般自然。
林飞鹰的刀"当啷"落地,他瞪大眼睛看着左肩的伤口,那里正渗出金色的血。
"你......"
"该留下命的是你。"李慕白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陌生的沉肃。
他能听见残片在说什么,不是语言,是一种共鸣,像游子终于听懂了故乡的方言。
机关厅的震动突然加剧。
头顶的铜铃开始逆时针旋转,镜面的涟漪化作漩涡,将星光、刀光、人声全部卷了进去。
王道玄的喊叫声被风声撕碎,林飞鹰的刀被吸向镜面,孙铁山的令牌在掌心发烫。
苏锦年突然拽住李慕白的手腕,她的锦鲤玉佩不知何时碎了,碎玉里爬出一缕淡金色的气,钻进他的光纹里。
"这是......"
"我的命,换你的运。"她冲他笑,眼尾的泪痣在金光里忽明忽暗,"千机阁的人说,锦鲤的命数,总要用来护真正的天命。"
镜面的漩涡突然爆出刺目白光。
李慕白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只见石门方向站着个浑身浴血的士兵,怀里抱着卷明黄的圣旨。
士兵的甲胄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显然是连夜赶路而来。
"李大人!"士兵单膝跪地,圣旨被血浸透了半角,"陛下有旨,着郓城县令李慕白即刻进京,领'朝堂监察使'之职......"
王道玄的怒吼混着山崩的轰鸣传来。
李慕白接过圣旨,残片在他掌心发烫,像在说:这,才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