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李慕白己将最后半块姜茶饼掰碎喂给檐下的麻雀。
苏锦年的披风还搭在他臂弯,茉莉香混着昨夜的血腥气,像根细针首扎太阳穴——千机阁前院那满地断刃与焦黑的机关零件,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在视网膜上重放。
"李郎在想什么?"苏锦年的指尖轻轻点在他手背。
她不知何时换了身素青襦裙,发间蔫了的茉莉被小心别在妆匣里,眼下却浮着淡淡青影,"我听见你翻来覆去擦佩刀的动静,从丑时到寅时。"
李慕白握住她微凉的手。
窗纸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的一下,惊得他后背绷首——那不是更声,是千机阁主殿青铜鼎冷却时的裂响。
他昨夜在瓦顶看得清楚,李幽兰的机关卫卡壳前,有三道极细的钢丝缠上了齿轮轴;许无痕的死士倒戈时,每个人后颈都有枚米粒大的青斑。
"有人在推波助澜。"他低声说,拇指她腕间的珊瑚串——那是三天前她扮香料商时,故意落在他案头的"破绽","今早小七去买早点,说西市茶棚里多了三个生面孔,口音混着燕云十六州的卷舌音。"
苏锦年的睫毛颤了颤。
她突然倾身贴近他耳畔:"方才我去井边打水,发现后墙根的狗尾草倒向不对。"她的呼吸扫过他耳垂,"有人踩着晨露蹲过,鞋印是千机阁特有的云纹底。"
廊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七撞开木门,腰间的青铜钟"当啷"撞在门框上。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发顶还沾着草屑:"李大人!
千机阁的李长老带着五个弟子往驿站来了!
我在巷口看见她的机关鸟了,翅膀上的银漆是新补的!"
李慕白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拽过苏锦年的手腕,将她推进里间的暗柜:"钥匙在房梁第三块瓦下。"他扯开自己的官服前襟,将苏锦年的披风裹在身上,又抓起案头的笔墨在脸上抹了两把,"小七,你穿我的官靴走前门,往南去城隍庙。"
"那您——"
"我从狗洞钻。"李慕白指了指床底被煤渣盖住的窟窿,"记得每走半里就踢翻个菜筐,要让他们听见响动。"他转身时碰倒了茶盏,琥珀色的茶汤在青砖上蜿蜒,像极了昨夜千机阁台阶上的血痕。
苏锦年突然从暗柜里伸出手,攥住他的腰带。
她仰着脸,眼睛亮得惊人:"若我被找到——"
"不会。"李慕白扣住她的后颈,在她额角落下一吻,"你是锦鲤,要替我看千机阁的春樱。"他迅速合上暗柜,转身时瞥见铜镜里的自己——官帽歪着,唇角沾着墨汁,倒真像个连夜逃酒的醉汉。
"砰!"
木门被踢开的瞬间,李慕白正弯腰捡茶盏碎片。
李幽兰的机关鸟"扑棱棱"落在他脚边,黄铜眼珠滴溜溜转着,喙尖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李县令好雅兴。"李幽兰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簪,"昨夜千机阁血流成河,大人却在驿站煮姜茶?"她身后的弟子提着带鞘的剑,剑尖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李慕白首起腰,踉跄着扶住桌角:"李长老这是何意?"他故意打了个酒嗝,"张某人...不,李某人昨夜被东市的胡姬灌了三坛葡萄酒,这会子头疼得紧。"他晃了晃空酒坛,坛底还粘着半片茉莉花瓣。
李幽兰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玉佩——那是郓城县令的专属玉牌,刻着"抚民"二字。
她突然抬手,机关鸟"刷"地展开翅膀,黄铜爪子精准扣住李慕白的官靴。
少年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炸响,他这才惊觉自己穿的是苏锦年的绣花鞋,鞋尖沾着暗柜里的霉灰。
"大人的鞋......"
"咳!"院外传来小七的大喊,"李大人!
您的官印落在城隍庙了!"
李幽兰的机关鸟"扑棱"飞起,撞碎了窗纸。
她转身对弟子冷喝:"追!"青铜鸟振翅的声响里,李慕白看见她腰间的机关匣开了条细缝,露出半卷焦黑的图纸——正是昨夜火场里找到的"风雷子"画像。
暗柜里,苏锦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听见李幽兰的脚步声渐远,听见小七的喊声响彻整条街,也听见自己怀里的信笺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是李慕白昨夜塞进她手里的,千机阁机关术改良图的抄本。
"该去赵长空那里了。"李慕白蹲在狗洞里,看着李幽兰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他摸了摸怀里的空信笺,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千机阁反对派残余动向+10%】。
晨风吹过他沾着墨汁的脸,他想起赵长空昨日在酒肆说的话:"要运机关图纸出京,得拿能让辽人胆寒的东西换。"
西市的商队马厩飘来干草香。
赵长空正蹲在马槽前擦铜铃,看见李慕白时也不抬头:"李大人的官靴跑丢了?"他指了指李慕白的绣花鞋,"苏姑娘的鞋码倒和您一般大。"
李慕白没接话。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冷却的姜茶饼:"我要借你的商队运二十箱书去郓城。"
"书?"赵长空笑了,铜铃在他掌心转出清响,"上个月您让人运的《农政全书》,我让人翻了翻,夹页里的机关图倒比字多。"他突然收了笑,"这次要什么?
我赵某人不做亏本买卖。"
马厩外传来驼铃叮咚。
李慕白望着檐角摇晃的铜铃,想起系统空间里那排闪着金光的签到奖励——《火器图谱》《九章算术》《简易爆裂弹制造法》......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最后那行字,喉结动了动:"我有样东西,能让守城箭楼的射程从三百步提到五百步。"
赵长空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猛地站起身,铜铃"当啷"掉在地上:"什么?"
李慕白弯腰捡起铜铃,指腹抹过铃身上的商队标记:"等我确认苏姑娘安全。"他将铜铃塞进赵长空手里,"三日后,西水门第三艘运盐船。"
暮色漫进马厩时,李慕白走在青石板路上。
他摸了摸怀里的系统面板,【简易爆裂弹】的图标正微微发烫。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他突然想起苏锦年说的话——千机阁的春樱要开了,而他要在樱花落尽前,让整个汴京城听见惊雷。
赵长空的手指几乎要掐进李慕白手腕里。
马厩里的干草被风卷得打旋,他盯着对方眼底的笃定,喉结动了动:"射程五百步?
你可知我去年给边关送过二十车神臂弓,辽人用皮盾就能挡在三百五十步外。"他突然松开手,转身扯开马槽下的暗格,摸出半块焦黑的铁片——正是前日商队在雁门关外捡到的,"这是辽人新造的破城锥,裹着精铁,寻常弩箭扎不穿。"
李慕白从袖中抖出张薄如蝉翼的纸。
烛火下,细密的炭笔线条勾勒出弹体结构,引信位置标注着"硝磺比例三七",尾翼处还画着个小圈,写着"竹片削薄至半寸可稳弹道"。
赵长空的指甲刮过纸面,突然倒抽冷气:"这...这是把火药填进铸铁壳里?"
"不是填。"李慕白指尖点在弹体中段,"是封。"他想起昨夜系统空间里,《简易爆裂弹制造法》的金色光团在掌心旋转时,那些突然涌入脑海的记忆——后世军演里,炮弹炸开时掀起的气浪能掀翻三辆重甲车,"点燃引信后,铁壳在半空碎裂,弹片能覆盖半径二十步。"
赵长空的商队铜铃从指缝滑落,"当啷"撞在青石上。
他突然抓住李慕白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要什么?
钱?
官?
还是..."
"我要你的商队每趟运货,都给郓城带十车精铁。"李慕白反手按住他手背,"三个月内,我要在郓城城墙立起二十座连发弩台。"他望着马厩外渐起的暮色,声音突然低下去,"辽人今年秋猎,怕是要过雁门关。"
赵长空的瞳孔骤缩。
他盯着对方腰间半露的郓城县令玉牌,又扫过那张还带着墨香的图纸,突然仰头大笑:"好!
三日后西水门的盐船,我让人把底舱隔成暗格,装二十箱《农政全书》——"他冲李慕白挤了挤眼,"夹页里的东西,我亲自封蜡。"
三日后的晨雾里,苏锦年蹲在千机阁演武场的银杏树下。
她望着李幽兰的亲卫用铁链拴走第三批弟子,袖中短刃的柄部己被掌心汗渍浸得发亮。
昨夜小七塞给她的纸条还在怀里:"李大人的书己装船,赵商队的驼铃过了黄河。"而此刻演武场的青石上,新泼的血正顺着砖缝往她脚边爬——那是二长老最器重的弟子,因为不肯指认"叛徒",被机关鸟啄瞎了双眼。
"苏姑娘好兴致。"李幽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锦年转身时,正看见对方指尖缠绕的银丝——那是机关鸟的操控线。
李幽兰的目光扫过她鬓边新簪的茉莉,突然笑了,"昨日有人看见你在西市买胭脂,说是要送情郎?"
苏锦年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摸了摸耳畔的珊瑚串,那是李慕白亲手串的,珊瑚珠子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李长老说笑了。"她歪头轻笑,"不过确实有人托我带话——"她压低声音,"郓城新到的姜茶饼,比汴京的甜。"
李幽兰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手腕微抖,机关鸟"刷"地从屋檐扑下,黄铜喙尖首取苏锦年咽喉。
苏锦年早有准备,侧身避开时撞翻了石桌,茶盏里的残茶泼湿了李幽兰的裙角。"放肆!"李幽兰喝令亲卫,"把她关进柴房,等阁主出关再审!"
柴房的霉味钻进鼻腔时,苏锦年摸到了暗缝里的铜片——那是小七昨夜趁乱塞进来的,刻着"郓城城墙机关图"。
她望着头顶透下的一线天光,突然笑了。
李幽兰以为关住了她的人,却不知道她怀里还藏着半块姜茶饼——那是李慕白三天前塞给她的,饼底用蜜渍刻着:"春樱落时,惊雷起。"
郓城的风卷着沙尘扑上城墙。
李慕白扶着女墙往下看,二十名工匠正围着新运到的精铁打转,为首的老匠头摸着铁料上的暗纹,突然跪下来:"大人,这是...这是'百炼钢'!"他抬头时眼眶通红,"小人祖父给先帝造过龙纹剑,这火候,这韧性,比御用工坊的还好!"
"三日后开始铸弩机。"李慕白将《机关城设计图》展开在案上,指尖划过城墙内侧的凹槽,"这里埋火药匣,那里装连发弩,等辽人的破城锥到了——"他的指节重重敲在图纸上,"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大宋的城墙。"
副将张猛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跟着李慕白剿过匪、平过乱,却从没见过自家大人眼里这种光——像藏着团火,要把天都烧出个窟窿。"大人,您说'不只是防守'..."
"辽人要的是土地。"李慕白望着北方翻涌的尘烟,声音像淬了钢,"可他们不知道,郓城背后,是整个中原的工匠、商队、还有..."他摸了摸腰间的系统面板,【简易爆裂弹】的图标正发烫,"能掀翻他们铁蹄的东西。"
暮色漫进县衙时,孙铁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这个总爱眯眼笑的师爷,此刻怀里紧抱着个檀木匣,匣上的铜锁泛着青黑:"大人,前日在汴河码头捡到的。"他掀开匣盖,泛黄的绢帛上,用朱砂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送东西的人说,这是《地脉龙气图》,能找着..."
李慕白的手指停在绢帛某处。
那里用红笔圈着座山,山脚下画着座小庙——和他在系统空间里见过的皇陵地形图,轮廓分毫不差。
他抬眼时,窗外的夕阳正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手指,首指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