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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兽首衔环宫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前朝的喧嚣。王维卸下沉重的冕旒，玄色常服沾染着案牍的墨香，正抬手揉着发僵的脖颈，忽听得回廊转角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银铃般的轻笑。
"父皇下朝了！"一袭月白襦裙掠过雕花门槛，王蒹葭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发间萦绕着清幽的玉兰香气。她熟稔地挽住父亲的胳膊，指尖还残留着捣练时的皂角香，"儿臣让御膳房炖了银耳雪梨羹，最是解乏。"
望着女儿眉眼间的盈盈笑意，王维心头一暖。自太子王霸天从民间历练归来，接过部分政务重担，这个聪慧机敏的女儿便悄然退出朝堂。往日那个捧着舆图与群臣争辩漕运利弊的少女，如今常伴在林婉儿身侧，或研习女红，或照料宫苑花木，倒让后宫添了几分柔和的烟火气。
"倒是越来越贴心了。"王维任由女儿拉着走向暖阁，目光落在她愈发窈窕的身形上，忽觉时光飞逝。记忆里那个骑在自己肩头逛御花园的孩童，转眼己出落成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蒹葭十六了...明年就到了出阁的年纪。"
王蒹葭正揭开食盒的手微微一顿，耳尖泛起薄红："父皇又打趣儿臣。"她垂眸将温润的白玉碗捧到父亲面前，碗中雪梨漂浮在琥珀色的汤汁里，倒映着摇曳的烛火，"女儿想多陪陪母后，还不急着..."
"真不急？"王维轻抿一口甜羹，抬眼时带着几分促狭，"前几日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在宫宴上盯着你打翻了三次茶盏，当父皇没瞧见？"
"父皇！"王蒹葭脸颊绯红，娇嗔着跺脚，发间步摇叮咚作响，"那分明是他自己..."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想起面前是掌控天下的帝王，即便身为父亲，也不该如此放肆。咬着唇绞着帕子，复又轻声道，"女儿婚姻大事，全凭父皇和母后做主。"
王维望着女儿羞赧的模样，笑意渐深。他放下茶碗，伸手理了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触到那如绸缎般的青丝时，心中泛起一丝怅然。曾经总盼着子女快快长大，可当真到了他们要展翅高飞的时刻，却又生出不舍："傻丫头，父皇岂会随意将你许人？只是想着，若有倾心之人..."
"没有的！"王蒹葭慌忙打断，旋即意识到失态，低头绞着裙摆，声音细若蚊蝇，"女儿...女儿只想守着父皇母后。"
暖阁内，红烛噼啪轻响。王维望着女儿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多年前，林婉儿也是这般羞怯地应下与他的婚约。岁月流转，曾经的少女己为人母，而他们的女儿，也到了憧憬情爱的年纪。
"罢了，不急。"他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明日让你母后带你去郊外踏青，御花园的花，到底不及外头的鲜活。"
王蒹葭如蒙大赦，忙不迭点头，眼中重新亮起光彩："儿臣想去看萤火虫！去年在西山，看到漫天流萤，美极了..."
听着女儿叽叽喳喳的描述，王维含笑应和。暖阁外，暮色渐浓，宫墙柳影随风轻摆，将这父女间的私语，悄然揉进了渐沉的夜色里。
王维端起青瓷茶盏，温热的茶汤在唇齿间流转，蒸腾的雾气模糊了眼前女儿娇俏的面容。他望着王蒹葭发间新换的海棠绢花轻轻颤动，忽而开口："告诉父皇，你选夫君可有什么念想？"
少女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杏眼亮晶晶地抬起："自然要像父皇这样的！"话音未落，回廊处便传来环佩叮当，林婉儿一袭茜色罗裙款步而入，鬓边斜簪的白玉兰随着步伐轻晃："越发没规矩了，你父皇这样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人物，几千年才出一个，上哪寻去？"
王蒹葭脸颊绯红，正要辩驳，却见母亲在父亲身侧落座。林婉儿抬手为王维添茶时，烛光恰好掠过她耳际，几缕银丝在乌发间若隐若现。王维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另一只手己不自觉抚上那抹霜白，声音里漫出几分喟叹："妹子老了..."
"说什么胡话。"林婉儿嗔怪着避开他的手，鬓边玉兰花蹭过他的指尖，"倒是你，整日为朝堂琐事劳神，连带着蒹葭也操心。"她转头看向女儿，目光柔和："选婿之事急不得，人品贵重、性情相投才是要紧。你父皇当年..."话到此处忽而顿住，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王维望着妻子眉眼间的细纹，记忆突然翻涌。初见时她还是红袖招的侍女，自己还是落草为寇的强盗，惊鸿一瞥便撞进了他心里。后来林婉儿陪着王维打天下、平定叛乱，凤冠霞帔下的眉眼，始终如初见时那般坚毅明亮。
"当年某人可是说，要娶我为妻，护我一世周全。"林婉儿似是看穿了他的思绪，指尖轻点茶盏，茶汤泛起细小的涟漪，"如今倒先嫌我老了？"
王蒹葭见父母眉目传情，悄悄捂住嘴笑。她忽然想起幼时，总爱躲在屏风后偷看父皇为母后簪花。那时的母后眼角尚无细纹，父皇的鬓角也不见霜雪，可即便岁月流逝，两人相望时的眼神却从未改变。
"好好好，是朕错了。"王维笑着握住林婉儿的手，指腹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多年操持后宫留下的印记，"明日让御膳房炖些阿胶糕，再传太医开个方子..."
"又来！"林婉儿抽回手，佯怒着起身，"整日拿这些哄人。倒是蒹葭的婚事，礼部前日递来的世家子弟名录..."
王蒹葭见话题又绕回自己身上，慌忙起身："女儿忽然想起还要给母后绣帕子！"不等两人回应，提着裙裾便跑出暖阁，清脆的笑声洒在回廊上，惊起檐下栖息的白鸽。
暖阁内重归静谧，烛火将两人的身影叠映在雕花窗棂上。王维揽过妻子的肩，感受着她发间淡雅的檀香，忽然觉得，比起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此刻的安宁才最珍贵。
"蒹葭长大了。"林婉儿靠在他肩头，声音里带着淡淡惆怅，"咱们也该操心了。"
"不急。"王维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等她想清楚了，自有良人来相配。就像当年..."
话音未落，林婉儿己轻轻掐了他一下，却终究忍不住笑了。窗外，海棠花影随风摇曳，将这对夫妻的私语，酿成了椒房殿里最温柔的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