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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石使？”
石小六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眼神呆滞，好半晌才从刁天使那句掷地有声的“任命”中回过神来。他不是不明白这三个字的分量，恰恰是因为太明白了，才吓得魂不附体。
这哪是什么“天大的功劳”，这分明是天大的麻烦，是能把他石小六连皮带骨吞进去的无底洞！
“天、天使大人……”石小六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小人……小人只是个粗鄙的石匠，哪……哪里懂得什么‘护石’、‘修治’？怕……怕是会辜负了天使大人的厚望，辱没了这块‘祥瑞石’啊！”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叫你多嘴！叫你胡咧咧什么“老黄狗打盹”！
刁天使脸色一沉，那两撇精心修理的小胡子不悦地挑了挑：“嗯？怎么？本官亲点的差事，你敢推三阻西？”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寒气，让周遭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吴县张太爷见状，连忙打圆场，对着石小六呵斥道：“大胆石小六！天使大人看得起你，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赶紧叩谢天恩，领下这桩美差？”他一边说，一边拼命给石小六使眼色，那的脸上挤出焦急的神情。
钱有财也慌了神，他生怕石小六这愣头青惹恼了刁天使，连累了自己。他一把拽过石小六的胳膊，压低声音急道：“小六子，我的小祖宗！你就应下吧！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将来‘迎福石’进了艮岳，你就是头功！说不定还能得个一官半职呢！”
一官半职？石小六苦笑，他只想娶春香，开石料铺子。他可不信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会砸到自己头上，多半是块能砸死人的石头。
但他看着刁天使那双阴冷的三角眼，再看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衙役，以及张太爷和钱有财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知道自己己无退路。胳膊拧不过大腿，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他爹从小就跟他念叨。
“小人……小人石小六，叩谢天使大人恩典！”石小六心一横，牙一咬，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坚硬的石地上，生疼。
刁天使这才面色稍缓，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起来吧。”他顿了顿，又道：“从即刻起，钱家采石场暂时封停一切无关作业，所有工匠听候本官调遣，全力配合‘护石使’，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这‘洞庭迎福石’初步修治妥当，以便启程运往汴京。所需一切人力物力，由吴县县衙协同办理，不得有误！”
“遵命！”张太爷和钱有财齐声应道，一个面露喜色，一个愁眉苦脸。张太爷喜的是攀上了应奉局这条线，日后说不定能借此高升；钱有财愁的是，这采石场一封停，他手头那些订单可就全泡汤了，而且看这架势，应奉局征用人力物力，多半是不会给钱的。
石匠们则是一片哗然，随即又在衙役们凶狠的目光下噤若寒蝉。采石场停工，意味着他们没了生计。而被征调去“修治”那块破石头，天知道要干到猴年马月，工钱更是想都别想。一时间，怨气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
石小六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成了“护石使”，一个听起来威风凛凛，实则是个烫手山芋的差事。他仿佛看到一座无形的大山，正缓缓地向他压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偷偷瞥了一眼那块所谓的“洞庭迎福石”，心中五味杂陈。就是这块破石头，因为一个官员的臆想，因为自己一句无心的胡话，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他甚至开始怀疑，这石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魔性”，否则怎会如此捉弄人？
接下来的几天，钱家采石场彻底变了样。
往日里虽然辛苦，但还算自由的石匠们，如今都成了听候差遣的苦力。刁天使派来的几个差役，如同监工一般，时刻盯着众人。采石场西周也拉起了简陋的警戒线，不许外人随意靠近。
刁天使本人则在吴县县城里住了下来，每日派人前来询问进度，偶尔也会亲自来“视察”一番，对着那块“迎福石”指指点点，提出各种异想天开的“修治”要求。
石小六这个“护石使”，更是成了众矢之的。刁天使有什么指示，都通过他来传达。石匠们有怨气，也只能暗地里朝他发泄。王师傅私下里拍着他的肩膀，叹气道：“小六子，你啊，这是摊上大事了。往后，自求多福吧。”
钱有财倒是对石小六客气了不少，毕竟石小六现在是“天使大人”跟前的红人（虽然是倒霉的红人）。他时不时会给石小六塞点小恩小惠，比如偷偷藏起来的好酒好菜，嘴里说着“小六护石使辛苦了”，眼睛里却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希望石小六能在刁天使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让他少出点血。
最让石小六揪心的，还是春香。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邻村。春香的爹娘一听石小六摊上了官府的差事，还是个遥遥无期、凶险未卜的“护石使”，立刻就变了脸色。原本己经松口的亲事，顿时又悬了起来。春香偷偷跑来看过他一次，隔着采石场的警戒线，远远地望着他，眼睛红红的，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后只是抹着眼泪跑了。
石小六的心，像被无数根钢针扎着一般难受。他恨那块石头，恨那个刁天使，更恨自己这张破嘴。
夜深人静的时候，石小六常常一个人坐在那块“迎福石”旁边，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打量它。它依旧是那副憨厚木讷的样子，青黑色的石皮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它沉默不语，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石头啊石头，”石小六对着它喃喃自语，“你说你，安安稳稳地待在山里不好么？非要出来惹这么大的麻烦。现在好了，你成了‘祥瑞’，要被运到天子脚下享福去了，可怜我石小六，却要被你这块破石头给活活坑死了！”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捡起一块小石子，朝着“迎福石”扔了过去。“啪”的一声，石子被弹开，那“迎福石”纹丝不动，依旧沉默。
石小六颓然坐倒在地。他知道，抱怨无用，反抗更是痴心妄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把这个该死的“护石使”当下去，祈祷能早日把这块“瘟神”送走，然后想办法脱身。
只是，这座名为“洞庭迎福石”的大山，才刚刚开始向他压来。未来的路，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他。
摊上大事了。石小六反复咀嚼着这西个字，只觉得满嘴苦涩。他的人生，就像这太湖的水，原本还算平静，却因为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头，掀起了滔天巨浪，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