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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一中的铁门在九月的骄阳下泛着冷光，我攥着录取通知书的手心沁出薄汗。穿过镌刻着校训的拱门时，帆布鞋碾过满地金黄的银杏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教学楼的玻璃幕墙映出我局促的身影——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背着磨破边角的书包，与擦肩而过的学生们崭新的运动鞋、烫着卷边的裙摆格格不入。
"同学，高一（3）班怎么走？"我拦住抱着练习册的女生。她抬头的瞬间，我呼吸一滞——齐肩短发，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记忆里扎着马尾的少女。可当她开口，声音里带着陌生的疏离："走廊尽头左转。"擦肩而过时，她发间飘来的茉莉香，刺得鼻腔发酸。
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成了我的避风港。当老师在讲台上讲解三角函数，我的目光总不自觉飘向窗外。隔壁班的走廊偶尔会掠过熟悉的身影，白色校服下摆被风吹起，让我心跳漏拍，可追出去时，只看见空荡荡的楼梯转角。首到某天课间，我听见几个女生窃窃私语："听说刘露进了竞赛班，这次月考又是年级第一......"
放学铃声响起，我鬼使神差地绕到竞赛班所在的实验楼。透过半开的窗户，我看见她伏在课桌前，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遮住了桌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她扎起了低马尾，发尾别着银色的蝴蝶发卡，不再是记忆里那只鲜红的蝴蝶结。突然，有人敲了敲窗户，张明抱着一摞资料探进头，嘴角挂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那天夜里，我在宿舍顶楼坐了很久。县城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灰紫色，远处的摩天轮忽明忽暗。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赵峰云发来的消息："兄弟，镇上的烧烤摊换老板了，味道没以前那味了。"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最终只回了个笑脸。风掠过耳畔，恍惚间又听见初雪夜的誓言，可现实像潮水般涌来，将年少的承诺冲得支离破碎。
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那天，校园的广播里播放着轻快的钢琴曲。我在光荣榜第三排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而刘露的名字依旧牢牢占据榜首。正当我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议论声："听说刘露和张明要代表学校参加全国物理竞赛了......""郎才女貌，真般配啊......"那些话语像细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深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我抱着书包冲进便利店躲雨，却在货架转角撞见刘露。她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手里拿着一盒草莓牛奶——和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喝的是同一个牌子。西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两个字："你好。"声音平静得像陌生人。
"最近......"我刚开口，店门被推开，张明撑着伞走进来。他自然地接过刘露手里的购物篮，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半秒，随即笑道："走吧，雨小些了。"他们并肩离开的背影，在玻璃门上的倒影逐渐模糊。货架上的草莓牛奶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光泽，我伸手拿起一盒，却发现保质期早己过期。
平安夜那天，教室被彩带和气球装点得喜气洋洋。同桌塞给我一个苹果："喏，送你的。"包装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我望着窗外的雪，想起去年今日，刘露偷偷在我课桌里放了颗费列罗，金色锡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手机突然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下雪了，你那边冷吗？"我盯着屏幕许久，最终将手机塞进抽屉最深处。
寒假回到小镇，莲花超市的旧址己经变成奶茶店。玻璃橱窗里，穿着粉色围裙的店员正在制作果茶，搅拌棒搅动着彩色的珍珠，像极了刘露打翻的调色盘。赵峰云骑着新买的电动车来接我："走！带你去见个新朋友！"酒吧里，昏暗的灯光下，女孩笑着递来鸡尾酒，指甲上的碎钻在杯沿闪烁，让我想起初雪夜刘露睫毛上的冰晶。
返校那天，我在校门口看见刘露和张明站在梧桐树下。她穿着鹅黄色的大衣，长发披散在肩头，张明正弯腰为她系上松开的鞋带。我转身走进教学楼，楼道的声控灯应声亮起，照亮墙上的标语："把握当下，不负韶华"。晨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本上，我翻开崭新的笔记本，在扉页写下："有些故事，停在最美好的章节，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春末的运动会上，我作为替补队员参加三千米长跑。当我冲过终点线时，看台上传来震天的欢呼声。恍惚间，我仿佛看见观众席的某个角落，有个扎马尾的女孩在拼命挥舞荧光棒。可等我揉了揉眼睛，只看见漫天飞舞的加油彩纸，在风里打着旋儿，飘向更高更远的天空。
毕业前夕，我在图书馆整理旧书时，发现夹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的纸条。那是刘露的字迹，被时光晕染得有些模糊："陈峰，其实那天在天台，我还想说......"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再也无法辨认。窗外的凤凰花开得正艳，火红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极了那年她发间的蝴蝶结。
填志愿那天，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省外的大学。班主任问我为什么，我望着窗外的蓝天，轻声说："想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志愿表上，将"上海交通大学"几个字染成温暖的金色。收拾课桌时，我将所有与刘露有关的东西装进铁盒，埋在校园的香樟树下——那些泛黄的纸条、干枯的花瓣，还有永远没能说出口的话。
毕业典礼那天，礼堂的穹顶垂下璀璨的水晶灯。当校长念到我的名字时，我听见人群里传来熟悉的欢呼。我接过毕业证书，转身的瞬间，在观众席的角落看见了刘露。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与我相撞时，轻轻点了点头。礼炮响起，彩色的纸片漫天飞舞，我望着她逐渐模糊的身影，终于明白：青春里所有的相遇与离别，都是岁月最好的馈赠。
散场后，我独自来到香樟树下。泥土里的铁盒己经生锈，打开时，一张纸条飘落："愿你永远记得，那个为你织手套的女孩，曾真心希望你幸福。"泪水滴在纸条上，晕开了最后几个字。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载着年少的心事，驶向未知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