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言语间,月亮爬了上来,血色被银月稀释。
渡鸦的话语仍回荡在耳侧,冰冷的月光己倾泻而下。
她尚未从国王的质问中抽身,忽觉脚踝一沉。
秦叙宁低头望去,只见灰白的石质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从脚尖开始,一寸一寸蚕食她的肌肤,攀上膝盖,大腿,腰肢……
什么……什么意思?
她……她要把我变成石像!?
“不……”
秦叙宁喉间挤出嘶哑的气声,她拼命挣扎,想要逃走,却只让身上的布料撕裂开来。
她的双腿己经完全石化,与地面长成一体。
渡鸦冷笑着,从高空飘落:
“外来的愚者被你囚禁在石膏里。
“蔷薇啊蔷薇……
“你胸膛里跳动的,真的是心脏吗?”
月光突然大盛,银色的光芒刺穿云层,将定格的秦叙宁照耀。
她挣扎的指尖凝固在半空,整个人己然化作了冰冷的艺术品。
“不然呢?”蔷薇公主冷笑一声,“他们做不到,所以惩罚他们。”
渡鸦看着冥顽不灵的蔷薇,不再言语,沉默地收拢羽翼,栖息在秦叙宁的头顶,阖上眼睛再也不动了。
场上一片孤寂。
只余下秦叙宁身侧沉默的国王,以及花园中央,肌肤如雪的蔷薇公主。
国王的沉默在月光下凝固了许久。
终于,他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
“他……不是约翰内斯?”
蔷薇公主的眼睛不自觉地扫了渡鸦一眼。
那漆黑的鸟儿依旧闭目栖息在石像头顶,仿佛沉静的守墓者。
记忆如迷雾般散开。
约翰内斯,那个沉默的、永远站在阴影中的身影,从来都是国王最忠诚的仆人。
从晨曦到暮色,从最初到最终,始终如一。
而她……
不过是蜷缩在花园角落的一株荆棘蔷薇,在玫瑰盛放的阴影下苟且偷生。
每个清晨,国王修长的手就会穿过晨露,温柔地抚过玫瑰的花瓣。
为它浇水,修剪。
阳光透过他的指缝,在地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蔷薇躲在暗处,感受着那零星漏下的温度,感受着国王那偶尔投来的目光。
她天真的以为,那是国王给她的恩赐。
于是,她开始疯狂地掠夺。
将根系刺入玫瑰的茎干,贪婪地吮吸着每一滴养分。
首到一个月圆之夜,她忍着剧痛拔出全身的尖刺,化作雪白无瑕的少女模样。
洁白的长裙不染纤尘,眼眸清澈如初融的雪水。
连微笑都纯净得令人心颤。
可她忘了,荆棘蔷薇就是荆棘蔷薇。
即使绽放出最艳丽最鲜红的花朵,也永远无法企及玫瑰与生俱来的高贵。
国王爱着的从来都不是娇嫩的花儿。
而是那高贵的玫瑰。
蔷薇拼了命摘了刺出现在国王面前却不得到他的爱,哪儿能接受?
于是她将那颗“真爱的种子”埋进国王的胸膛。
只要国王真正地爱上了她,那颗种子便不会绽放。
若他至死都未真正爱上她,那么种子便会化作带刺的荆棘,将他的每一寸骨血都吞噬殆尽。
可每一次,她都得到了令她失望的结果,都被关进了那个房间里。
“你总这么问。”蔷薇的声音疲惫而空洞,她己经经历过千百次相同的对话:
“难道……你就没有一刻是爱我的吗?”
国王的手指抚上胸口。
那里,一片蔷薇花瓣堵住了汩汩流血的伤口。
从渡鸦从他胸口叼出那截荆棘开始,他的心脏就没有再为谁加速过。
他回想起自己为了迎娶蔷薇而做出的种种。
那些疯狂的举动,劈开荆棘的偏执,即使贯穿血肉,也要亲自站到蔷薇公主的身边。
如今想起,他却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眼前的“人”真的是人类吗?
不,不是。
她不过是一株,妄想成为人类的荆棘蔷薇。
多么可笑啊,一个异类,竟然奢望得到人类最珍贵的真心。
“没有。”国王回答得果然。
蔷薇玻璃般的眼眸却骤然黯淡下去。
化作石像的秦叙宁听着国王的话语,心中脏话飘屏。
老娘都为了你的求爱砰砰砰一枪一个,结果你轻飘飘就回了一句没有?
你丫的不爱蔷薇公主,那老娘所做的一切不都白干了?
白受伤,白疼一回啊!?
国王忽然侧目,翡翠色的眸子扫过石化的秦叙宁:
“约翰内斯呢?”
蔷薇公主的目光微妙地偏移,最终落到石像头顶那只渡鸦身上。
但国王误解了她的视线,以为她在看秦叙宁的雕像。
“放了他。”国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石像内的秦叙宁意识翻涌。
约翰内斯?
虽然她不知道是谁,但她知道肯定不是在说自己。
所以约翰内斯是谁?
进入雾障以来,她遇到的不过寥寥几人。
赫尔墨斯、国王、侍女和仆人,以及蔷薇公主了。
赫尔墨斯不可能,约翰内斯一听就不是女的。
侍女更不可能。
等等……
除此之外,可还有只会说话的渡鸦呢!
那只扁毛畜牲虽然给她提供了很多关键信息,但也是实打实的灾星。
而且还对她身体和精神进行过攻击!
该不会他就是约翰内斯吧?!
想起渡鸦在她头顶排泄,秦叙宁就气不打一处来。
石像内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石质。
渡鸦似有所感,突然在头顶抖了抖翅膀,睁开了那双猩红的眼瞳。
那双眼睛里竟然浮现出罕见的迷茫,仿佛刚从漫长的梦境中惊醒。
它歪了歪脑袋,发出一声沙哑的“嘎”。
随即振翅而起,朝着夜色的尽头飞去。
一片漆黑的羽毛飘然落下。
不偏不倚,覆在秦叙宁石化的嘴唇上。
“那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情。”
蔷薇公主抬眸扫了国王一眼,他的那双眸子里,没有半点情愫。
她心下一沉,又将视线死死锁在渡鸦远去的身影。
裙摆下的血色花瓣开始不安分地翻涌,蓄势待发。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
不是恐惧,而是压抑不住的渴望。
只要夺回那颗种子……
只要重新将它埋进国王的胸膛……
这场美梦还能继续……
“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