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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黄泥城的第二日，
许头柒又站在了这座桥上。
他低垂着眼，
望向黄河水里倒着的竖倒儿。
天上乌压压一片，大雨像是把黄河水翻过来，倒入大地一样，倾盆而下。
竖倒儿在水里转着圈儿的漂浮着。
以竖倒儿为圆心，方圆几十米都没啥人靠近。
可在几十米之外，却是人挤人，人压人，这喜欢看热闹的人，向来不少。
在黑压压的人群中间，一群皂衣捕快，排成一列，皆面色肃穆的望着黄河水面。
其中为首的男子，单名铁，约莫三十七八，面若冷铁，眉骨如崖壁斜出，一双眸子似黄河水深不见底，其右手握刀，露出腕间三道交错的陈年刀疤，指节嶙峋如老松盘根。
铁捕头扶栏下眺，眉头深深皱起，转身对桥上七八名捞尸人抱拳，“诸位皆是捞尸人界的泰山北斗。今日请诸位一齐过来，便是群策群力，将这儿水里竖倒儿打捞上岸。”
“不知哪位，可以下水一试？”
话音伴随着雷声落下，但桥上的捞尸人们，却个个缄口不语。
捞尸人三不捞，眼下这女竖倒儿，都占了两条，谁也没把握下水之后，能活着回来。
而在铁捕头身侧，一锦衣丝绸，发须皆白的老者，扑通一声，朝着铁捕头跪了下去，嚎啕大哭。
“我白家之人，向来乐善好施，从不与人为敌。”
“可我家小女三天前失踪，再找到时，已沉入黄河，尸骨不寒。”
“铁大人，您得给小老儿做主啊。”
铁捕头当即上前，沉稳有力的双臂，将白老爷子扶起。
“请放心，在下一定还白家，还白小姐一个公道。”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捞白小姐的尸身上岸。”
“之后，再查找端倪。”
铁捕头说完，一双如鹰隼般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捞尸人，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如此天气，如此诡异之尸，非要让人家下水捞尸，实乃难人之事。
就在这时，白家老爷挣扎着站起身，一根枯瘦手指，指着众人。
“我白家愿出五百金，请各位壮士，下水一趟，捞小女尸骨上岸。”
重伤之下，必有勇夫。
一身穿麻衣，脸有点斜的青年，当即便开口问向自已身边两人，
“大哥，二哥，咱孟家人，世代以捞尸为生。”
“今个儿，就再来上它一把，如何？”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男人，精瘦精瘦的，沉默几秒，道，
“行！干上一把又如何？”
“咱们的祖先，又不是没捞过竖倒儿。”
当即，孟家三位兄弟表态，接了这桩活。
临下水之前，铁捕头令人取来酒水，为三人壮行。
许头柒在边上看热闹。
三大爷在边上看门道。
雨下的像黄河倒悬在空中。
只见孟家三兄弟从黄河岸边，解下船头的麻绳。
三人的船，呈现水牛状，船头还有两个削尖的木制大角，这是在求黄河里的水牛神保佑。
船尾位置，则是三盏油灯，代表着捞尸人的精气神。
“下水嘞～～”孟家大哥一声号子，三人各执船桨，往黄河水中间的漩涡位置划去。
竖倒儿女尸就在漩涡中心。
可是越往女尸靠去，孟家三兄弟的船，就晃荡的越厉害，随时都可能倾覆。
孟家老大本想就此退去，可那五百金的诱惑，实在太大。
当即，这精瘦男子心下一狠，直接拿出了自已铁石钩索。
铁石钩索顾名思义，是用矿石打造，最上头砸出三根尖锥形状。
在黄河里捞尸，木制的钩索，没啥用，因为很多尸体都在水底，需要矿石的重量，来增加下水的力度。
而三根尖锥，也可以钩到水下的尸体。
孟家老大怒吼一声，举起沉重的石钩索，直接站在了船头位置，他想要以自身的重量，来保持小船的平衡。
“冲啊！”孟家老大在暴雨中怒吼！
不得不说，他这一举动很是威武霸气，引起了岸上许多看客的大声喝彩。
可许头柒看着这一幕，眼睛却微微闭上，暗叹一声。
“完了。”
钩索是矿石砸成的，矿石里含有铁元素，孟家老大又在河面上，将钩索举过头顶。
那这天上的闪电，不劈你劈谁？
孟家老大那瘦瘦的样子，现在活脱脱是一根避雷针。
“啪～～”
天上乌云里，一道闪电径直劈下，直接劈在了孟家老大的头上。
“啊啊啊～～”孟家老大当即惨叫一声，头发根根竖起，跌入黄河之中。
桥上，岸边，众人皆是惊呼出声。
落躲在许头柒的身后，捂住眼睛不敢看，只得大喊一声，“丸辣！”
岸边看热闹的众人纷纷叹息。
“哎，禁忌就是禁忌，这三兄弟为五百金冒雨捞竖尸，违背捞尸人祖训，被雷给劈了。”
“三不捞，这是先人用命总结出来的道理，岂可不遵从？”
“也不知那孟家老大能否活下来。”
“大哥～～”小船上，孟家老二见状，目眦欲裂，却是想也不想的，直接扑入水中，救自已大哥去了。
“大哥～二哥～”孟家老三，那位脸有点斜的青年还在船上，可小船晃荡的越来越厉害，都要飞起来了，船身都有倒扣在水里的倾向。
老三此刻已经后悔捞这趟尸了，可他现在也不敢回去。
因为大哥二哥还在黄河水里，他得控制好船，在这儿等着，等大哥二哥上来。
大约过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孟家老二将老大捞了上来，赶紧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儿。
当即，头也不回的驾船往岸边划去……
这孟家三兄弟捞尸的手艺，在整个黄泥城，都是有名有姓的。
如今，三兄弟败退而归，却是让铁捕头沉默了。
等三兄弟上岸，铁捕头大手一挥，让人送孟家老大去医舍，一切费用算在他的头上。
铁捕头望向孟家三兄弟狼狈而走的背影，深叹一口气。
“诸位，可还有想试试的？”
黄河岸边，挤了不下千人，却是无一人开口应答。
“这谁想试试的？不能要钱不要命啊！”
“我干了十几年捞尸人，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这大雨不停，这尸体一定捞不起来。就是大雨停了，也一定捞的起来。”
“这谁要能捞起来？我叫他一声爹！”
“我不叫爹，我吃屎，吃1000斤。”
见众人这般说，那锦衣丝绸老者，只能再对着众人，拜了下去。
“老朽再加五百金，计一千金，请诸位壮士，再下水一试。”
话落，无人敢应答。
刚刚孟家老大被雷劈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现在，谁还敢上去？
“要不，”
“我来？”
许头柒向前踏出一步，站在了铁捕头与锦衣老者的身前……
…………
“完了，彻底完了，张抗都！”葳蕤大声喊道，“许头柒又去茅坑了。”
这一次，许头柒是站在茅坑边上，看热闹。
这是一个很大的公共厕所，由于年久失修，有人上厕所时不小心，一脚踩空，掉进去了茅坑，陷里面，出不来。
边上很多人在看着，都不敢下去救。
也有的在看热闹，哪怕此时天上正下大雨。
后来，终于有几个人肯下去捞人了。
这几个是捞屎世家，平日里干的，就是开着车，给别人抽干净茅厕里的屎，赚点辛苦钱。
只见几人在茅坑上架了块木板，走了上去。
可刚走到一半，厕所上面的屋顶上，一块红砖，摇摇晃晃的恰巧落下，砸在捞屎之人的头顶上。
“我靠了啊！”捞屎之人掉下了屎坑。
当这一幕发生后，可就真没人敢下去了。
当葳蕤和张抗都急匆匆跑过一座大桥，赶到之时，
许头柒站在茅坑边上，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缕想要装逼的笑意。
接着，许头柒在众人震惊又佩服的目光中，
轻笑一声。
“要不，”
“我来。”
葳蕤和张抗都看见这一幕，真的要疯了。
葳蕤挠挠头，头发都掉下不少，叹息道。
“张抗都，不管阿柒现在干什么，我们先要顺着他。”
“等他回家时，我再悄悄把门锁上，先不让他出来。”
说着，葳蕤忽而扭头看向张抗都，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阿柒患病的这件事儿，只有你知，我知，还有阿柒自已知。”
“这个世界上不允许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你的治疗，要尽快，至少这一次，要能将阿柒从幻觉里，成功唤醒。”
“至于之后的事儿，再慢慢说吧……”
说完，葳蕤又看向茅坑边的许头柒，
目光柔和，红唇边上有着笑意。
嫌弃他满身屎，是真的。
但对他的爱，更是真的。
这个世界，
屎是真的。
爱也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