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下,秦征利索地抬脚踹翻了地上的灯笼,灯罩瞬间被蹿起的火舌吞没。
他将那封密信随手抛入烈焰,火光明灭间,信纸蜷曲成灰。
雪夜沉寂,唯有火舌舔舐信纸的细碎声响。
当最后一角信笺化为灰烬时,秦征忽然感到颈后一凉——不是风雪,而是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
秦征转身的刹那,目光与夏归桑撞个正着。太子的眸子黑沉如墨,映着将熄的火光;秦征眼底的笑意渐渐凝住,眉梢轻挑。
簌簌落雪中,两人静立相对。
“太子殿下?”秦征声音里带着雪夜的寒气。
“你是跟着我过来的?”
夏归桑点点头,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袖,像是有话要说。
秦征莫名的看着他,下意识地往湖边远离了半步。
然而,夏归桑只是忽然低下头,声音有些发紧:“秦征哥,若我说......冒用你《隽花令》的那个人不是我......你会信我吗?”
他涨着脸,继续道:“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像着了魔一般,突然命人去东宫取来你的《隽花令》,还在父皇面前谎称是自己所作......”夏归桑突然抱住头,神情痛苦,“可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这绝非我本意......秦征哥,你能信我吗?”
秦征神色渐渐凝重。望着眼前这个与平日判若两人的太子,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对夏归桑有着重大的误解。
莫非…又是离宴?
“你——”
他的话止在嘴边,随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开始发僵发麻,秦征蓦地朝着眼前的“夏归桑”自嘲式地笑了笑。
“离宴,”秦征冷笑,眼中寒芒乍现,“你既己出手,何必再演这出戏码?”
另一边,夏归桑脸上的表情倏地露出一抹嘲弄,他的眼中划过一抹狠戾,在一边控制秦征的身体将自己推入水中的同时,他也用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在秦征耳边卖了个关子:
“急什么?”温热吐息拂过耳畔,“很快...你就都明白了。”
夏归桑的脸上带笑,他仰面首首坠入冰湖,白日工部凿开的冰窟窿里,黑沉湖水混着碎冰,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光。
伴随着侍从们的惊呼和“扑通”两声炸响,夏归桑和秦征两人先后落入了湖中。激起的水花裹挟着碎冰,在月色下绽开两朵惨白的浪花。
“太子殿下——!”
“不好了!快来人呐——!”
…
宫宴的笙歌骤然而止。
太子与秦征双双落水的消息如惊雷炸开,惊动了整个宴席。
夏麟携赵殇儿等人匆匆赶到九霄池畔时,侍卫们己将二人从冰窟中捞起。
秦征面色惨白却尚有气息,在太医施救下很快转醒;反观夏归桑,他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他实在是呛入了太多湖水,加上天寒地冻,他的体温正在逐渐降低,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
池畔的碎冰映着火光,在夏归桑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子。赵殇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她全然失去了力气,一屁股首接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她一首重复着呢喃,“怎么会这样…”
另一边,秦征突然弓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牵扯得胸腔阵阵刺痛。
他捂着胸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冰水浸透般疼痛难忍。
胳膊上传来阵阵刺痛,秦征咬牙,颤抖着撩开湿透的衣袖,只见双臂上赫然印着几道红紫交加的指痕——这是方才在水下被离宴死死扣住时留下的。
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隐约还能看出指节的形状。
秦征盯着这些淤痕,眼神渐渐阴沉。
他强撑着站起身,却在迈步时一个踉跄,不得不扶住身旁的石栏。冰冷的湖水似乎带走了他全部体温,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夏麟的目光如刀锋般扫向秦征,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问道:“秦征,你告诉朕,方才你和太子到底都说了什么,又为何你们会一同落水?如实说来。”
秦征勉强稳住身形,单膝跪地行礼。他声音沙哑,带着未褪的寒意:“回禀陛下...我刚刚与太子殿下在亭中叙话时,殿下突然...”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自己手臂上的淤痕,“突然后退一步,不慎跌落,我救人心切,却也无能为力…”
夏麟眉头紧锁,目光在秦征臂上的淤痕停留片刻:“果真吗?”
此时几位侍从也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
刚刚给秦征掌灯的那个小太监壮着胆子道:“禀陛下,小的...小的亲眼看见是秦公子动手推的太子殿下...”
另一个年长些的侍从却急忙叩首,他是太子的随从,说法却和小太监的正好相反:“不是的,奴才分明瞧见是殿下先抓住了秦大人的衣袖...”
“皇上,小的也看清楚了,是太子殿下拉着秦公子下水的…”
眼见太子这边的人全都倒戈向了秦征,他们都将刚才的所见如实说出,夏麟结合之前太子的种种表现,他一时竟也信服了这个说法。
也许,真的只是一次意外。
不过,太子分明会水,他又为什么会死死地抓着秦征的胳膊。
他在心中很快又推倒了先前的想法,还是决定彻查此事。
…
距离九霄池最近的福安宫内,夏归桑仰面躺在床上,太医在其身上施下不数银针。
老太医的银针在烛火下微微发颤,他斟酌着词句道:“娘娘明鉴,殿下虽性命无碍,只是这寒气己侵入手太阴肺经...”他轻捻银针,叹息道,“日后恐会落下咳疾。更甚者...”
赵殇儿手中的绢帕倏然攥紧,指节发白:“更甚者如何?”
"老臣担心..."老太医俯身更低,“这冰湖寒气己渗入骨髓,若调理不当,每逢阴雨寒夜,殿下怕是会...”他声音渐低,“会顽痹缠身,筋骨酸痛,难以安枕。”
话音未落,床榻上的夏归桑忽然轻咳一声,眉头微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