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乐乐那句“没出息”,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深深扎进苏晴的心脏,伤口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汩汩流血,混合着日积月累的疲惫、不被看见的委屈和日益深重的价值迷失。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掏空的容器,只剩下薄薄的壳,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失眠成了常态,即使累到极点,闭上眼,耳边也回荡着乐乐的指责、舅妈的“本分论”、陈默的“你不懂”,还有婆婆压抑的咳嗽声。肩膀和腰背的疼痛加剧,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头,让她在给婆婆翻身时忍不住闷哼出声。
**身体的警报与精神的枯竭。**
一天清晨,苏晴在给乐乐准备早餐时,眼前猛地一黑,手里的牛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乳白色的液体溅了一地。她慌忙扶住流理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想要挣脱出来。她靠着冰冷的台面,大口喘着气,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慌感攫住了她。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头发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曾经明亮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她看着地上的狼藉,看着镜中那个陌生而脆弱的女人,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恐惧涌上心头——她不能倒下!婆婆需要她,乐乐需要她,这个家……离不开她?这个念头闪过,却带着尖锐的讽刺。离不开她?还是离不开一个能维持“正常运转”的工具?
乐乐被惊醒,揉着眼睛出来,看到地上的牛奶和脸色煞白的苏晴,只是皱了皱眉:“妈妈,你怎么又把牛奶弄洒了?我上学要迟到了!” 没有关切,只有抱怨。苏晴的心沉了又沉,强撑着眩晕感,迅速清理地面,重新倒了牛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早餐端给乐乐。身体的警报和儿子的冷漠,像两根绞索,勒得她几乎窒息。她意识到,她不能再这样独自硬撑下去了。她需要帮助,需要理解,需要……陈默。
**鼓起勇气的呼救,撞上冰冷的墙。**
苏晴决定要和陈默好好谈一谈。她需要一个明确的信号,一个支撑点,哪怕只是一个拥抱,一句“我在”。她特意选在陈默难得没有应酬、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的晚上——他刚拿下一个重要的技术专利授权。
乐乐睡下后,婆婆也吃了药安稳睡去。苏晴泡了两杯安神的红枣茶,端到客厅。陈默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似乎还在思考工作。
“老公,”苏晴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小心翼翼,“能……跟我说说话吗?”
陈默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了一下,似乎在判断这个“说话”的紧急程度。他“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但身体姿态并没有放松,依旧带着一种随时准备处理“工作”的紧绷感。
苏晴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剥开那层层包裹的疲惫和委屈:“我……最近感觉特别累。身体很不舒服,今天早上差点晕倒……” 她顿了顿,观察着陈默的反应。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眼神里掠过一丝不耐,似乎在说“这点小事也值得说?”。
她心一紧,继续艰难地说下去:“不只是身体……心里也特别难受。乐乐……乐乐他……” 提到儿子,她的声音哽咽了,眼眶瞬间红了,“他说我‘没出息’……因为我没给他买那个玩具……” 委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她以为提起孩子,总能触动陈默的神经。
陈默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打断了苏晴的话,语气带着明显的烦躁和不以为然:“就为这事?乐乐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你懂不懂?他说什么你都往心里去?你累,谁不累?我在外面跟人斗智斗勇,天天在刀尖上跳舞,压力不大?你能不能别总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我?乐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一连串的反问,像冰冷的石头砸向苏晴。
苏晴愣住了,眼泪悬在眼眶里,忘了落下。她没想到陈默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不是在抱怨乐乐,她是在呼救!是在告诉他,她快撑不住了!她强忍着心寒,试图解释:“我不是烦你,老公!我是真的很难受!我觉得我……我好像什么价值都没有了,连乐乐都看不起我……我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转,照顾妈,照顾孩子,照顾这个家,可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绝望的颤抖,“我感觉自己快碎了……”
“价值?” 陈默像是听到了什么刺耳的词,猛地坐首身体,语气陡然拔高,充满了不耐烦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指责,“苏晴!你能不能现实一点?你现在需要什么价值?你的价值就是把家照顾好!把妈照顾好!把乐乐带好!这就是你现在的战场!你跟我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价值’、‘感觉’有什么用?能解决实际问题吗?妈的身体能因为你‘感觉’好就好起来?乐乐的成绩能因为你‘感觉’没价值就上去?”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苏晴的脆弱和倾诉是对他构建的“稳定后方”的一种背叛:“我知道你辛苦!我不是说了吗?等公司再稳定一点,等妈情况再好点,你想做什么都行!但现在,你能不能坚强一点?能不能别这么……敏感脆弱?我在外面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这个家?你连大后方都稳不住,还让我怎么安心在前面冲?!”
“敏感脆弱”……“稳不住后方”……陈默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苏晴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她所有的疲惫、委屈、恐惧、对理解和安慰的渴望,在他眼中都成了“不懂事”、“烦人”、“虚头巴脑”、“敏感脆弱”,甚至是对他“伟大事业”的拖累!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着他因为激动而略显扭曲的脸。她试图在他眼中找到一丝曾经的爱意、心疼或理解,却只看到一片冰冷的焦躁和不耐烦。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告诉他照顾一个晚期癌症病人和一个七岁孩子有多消耗心神,想告诉他“价值感”对一个人有多重要,想告诉他她需要的不是空洞的“以后”,而是此刻的一句“我在”……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被那彻骨的寒意冻结了。
**呼救的回声,是死寂的深渊。**
陈默发泄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看着苏晴惨白如纸、失魂落魄的脸,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缓和了一点,却带着更深的敷衍和急于结束话题的意味:“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容易。是我压力太大了,说话冲。你别多想,早点休息吧。我还有个国际电话会议,很重要。” 他站起身,象征性地拍了拍苏晴的肩膀,那触碰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温度。然后,他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苏晴一个人。
红枣茶早己凉透,杯口袅袅的热气消失无踪。
她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雕像。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大颗大颗地砸在她粗糙的手背上,灼热而滚烫,却暖不了心底那片冰封的死寂。
她以为的呼救,换来的是更深的伤害和彻底的否定。
她渴望的理解,被粗暴地定义为“脆弱”和“拖累”。
她仅存的自我价值,被轻蔑地归结为“把家照顾好”的工具属性。
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在陈默关上书房门的那一声轻响中,彻底熄灭了。
疲惫的呼救,没有唤醒沉睡的伴侣,反而将自己推入了更冰冷、更黑暗、更孤独的深渊。那扇紧闭的书房门,不仅隔绝了物理空间,更像一道宣告精神隔绝的界碑。她坐在原地,听着书房里隐约传来的、陈默用流利英文进行商业谈判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力量感和掌控感,与她此刻枯坐在绝望深渊中的死寂,形成了地狱与人间的遥远距离。呼救的回声,在空荡的客厅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抱紧自己冰冷的双臂,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座围城,己经冷得像一座冰窖,而她,正被活埋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