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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那个装着旧日痕迹的纸箱，苏晴踏入了家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中药特有的苦涩气息，取代了写字楼里冷冽的空调风。乐乐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过来：“妈妈！你真的不用去上班啦？”他好奇地扒拉着纸箱。苏晴勉强笑了笑，把纸箱放在玄关角落，想暂时封存一段过往。
陈默确实“早点”回来了——比平时早了半小时。他脸上带着创业初期的亢奋与焦虑交织的复杂神色，看到苏晴，立刻殷勤地接过她并不重的包，连声说：“老婆辛苦了！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在家歇着，别累着！”
苏晴看着餐桌上堆着的没来得及收拾的早餐碗碟、沙发上散落的乐乐玩具、以及婆婆房间里隐约传来的压抑咳嗽声，只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琐碎向她涌来。歇着？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才有的奢侈。
**战斗，在清晨打响。**
没有闹钟，但生物钟还是在六点半准时唤醒苏晴。她习惯性地想去抓床头的手机看邮件，手伸到一半才顿住。取而代之的是，她必须立刻起身，轻手轻脚地开始一天的“战役”：
1. **厨房战场：** 准备一家人的早餐（陈默要吃得快且营养，乐乐要花样讨喜，婆婆需要易消化的流食），同时规划午餐和晚餐的食材。曾经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的大脑，此刻高速运转的是“冰箱里还剩什么菜”、“今天超市哪样打折”、“婆婆的汤该放什么药材”。
2. **后勤统筹：** 趁着煮粥的空隙，快速将脏衣服分类塞进洗衣机，检查乐乐今天要带的书本和用具是否齐全，核对婆婆今天要吃的药片种类和剂量。
3. **病榻关怀：** 给婆婆送温水、洗漱、按摩因久卧而酸痛的肢体，观察她的气色和精神状态，记录温和不适症状，以便后续向医生反馈。婆婆因化疗副作用呕吐，苏晴需要强忍着不适，熟练地清理污物，柔声安抚，动作麻利地更换床单。
4. **幼崽投喂与交接：** 哄着还有点起床气的乐乐穿衣、洗漱、吃早餐。时间像被拧紧了发条，稍有不慎就会迟到。“乐乐，快点吃！”“乐乐，书包！”“乐乐，跟奶奶说再见！”曾经在会议室里条理清晰的指令，变成了琐碎的家常催促。最后像打仗一样把乐乐收拾妥当，准时送到校车点。
当校车开走，家里暂时只剩下她和婆婆时，苏晴靠在门框上，长长吁了一口气，才感到后背己被一层薄汗浸湿。而这时，时钟才指向八点半。以前这个时间，她可能刚结束一个高效的晨会，正端着咖啡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现在，她的“办公室”是充斥着油烟味、药味和洗衣粉味的空间，她的“下属”是需要精心呵护的病人和懵懂的孩子，她的“KPI”是全家人的健康、温饱和情绪稳定。
**围城之内，时间被揉碎。**
白天，是漫长的、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的时间。
* 她需要推着虚弱的婆婆去医院做定期的化疗。排队、挂号、等待、看着冰冷的药液一滴滴注入婆婆干瘪的血管，忍受着化疗区压抑的气氛和其他病人家属疲惫麻木的眼神。婆婆痛苦地呕吐或昏睡时，她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声地传递力量。
* 她需要见缝插针地研究乐乐的升学攻略。加入更多的家长群，关注各种公众号，填写复杂的报名表格，准备可能需要面试的亲子活动方案。那些曾经用于分析财报和市场趋势的大脑，现在用来分析“名校面试官可能喜欢什么样的孩子”、“家长陈述信怎么写才能打动人心”。
* 她需要对付永远做不完的家务。扫地、拖地、擦拭、整理、采购……以前请钟点工轻松搞定的事情，现在需要她亲力亲为。她发现自己对超市的打折信息、菜市场的时令菜价、各种清洁用品的功效变得异常敏感。曾经签下上亿合同的手，现在熟练地比较着两把青菜的新鲜度和性价比。
* 她需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婆婆突然发烧需要紧急送医；乐乐在学校和同学起冲突被老师“约谈”；家里水管爆了……这些突发事件像不定时炸弹，将原本就脆弱的日程炸得粉碎。
陈默的“All in”状态名副其实。他通常深夜才带着一身疲惫和烟酒气回家，有时干脆睡在公司。偶尔早归，也是电话、微信不断，眉头紧锁地对着电脑屏幕。他确实记得苏晴的“牺牲”，进门时会带一束不算新鲜的打折花，或是一份网红甜品，说几句“老婆辛苦了”、“家里全靠你了”的暖心话。但这些短暂的温情，很快就被他沉浸在自己创业的巨大压力和对苏晴“跟不上节奏”的微妙嫌弃所冲淡。当他谈论着融资、算法、市场占有率这些苏晴曾经熟悉如今却有些遥远的话题时，苏晴只能一边给乐乐检查作业，一边分神听着，偶尔想发表点看法，却发现自己的思维似乎被柴米油盐粘滞住了，脱口而出的可能是“乐乐今天数学题错了三道”或者“妈明天又要复查了”。陈默的眼神里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或无趣，然后话题便戛然而止。
**满足感，来自废墟中的微光。**
尽管疲惫、琐碎、不被理解的感觉如影随形，但在最初的这段“围城初建”期，苏晴并非全无慰藉。
* **婆婆的依赖与信任：** 当婆婆在病痛中紧紧抓着她的手，含糊地说“晴晴，有你在，妈安心……”时；当婆婆经过她精心调理的饮食和护理，脸色稍微好转，能多喝半碗汤时，那种被需要、能切实减轻他人痛苦的成就感，是真实的。
* **乐乐纯粹的快乐：** 每天下午，当校车停下，乐乐第一个冲下来扑进她怀里的瞬间；当晚上她有时间耐心地给乐乐读绘本，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专注地听着；当乐乐举着在学校得到的小红花，骄傲地说“妈妈，老师又表扬我了！”时，那份被孩子全身心依赖和爱着的温暖，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重要力量。看到乐乐在她的陪伴下，顺利适应了小学新环境，性格开朗活泼，她觉得付出有了最首接的回报。
* **家庭的“有序”运转：** 当看着被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家；当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营养搭配合理的饭菜；当婆婆的病痛得到控制，乐乐的学习步入正轨，陈默（至少在表面上）没有后顾之忧地在外拼搏时，一种奇异的“管理者”的满足感也会油然而生。她用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维系着这个小世界的运转，虽然这个世界的“GDP”无法量化。
夜深人静时，苏晴常常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她看着镜中那个不施粉黛、眼下带着淡淡青影、穿着舒适但毫无时尚感家居服的自己，会感到一阵恍惚和陌生。那个在CBD写字楼里叱咤风云的苏总监，仿佛己经是很久远的幻影。
她拿起床头柜上那个从办公室带回来的、装着全家福的相框。照片上，她穿着精致的套装，笑容自信飞扬，陈默搂着她，眼神充满爱意，乐乐天真可爱。那是她曾经“云端之上”的定格。而现在，她身处这座由药瓶、作业本、锅碗瓢盆构筑的“围城”之中。
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自己明亮的笑容，苏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疲惫的身体里，那点来自婆婆的依赖、乐乐的拥抱和对家庭“有序”掌控的微弱满足感，像风中残烛般摇曳着，支撑着她对自己说：值得的，为了这个家，这一切是值得的。
她关掉台灯，在婆婆偶尔的咳嗽声和陈默在书房压低声音打工作电话的背景音中，沉入短暂的、不安的睡眠。明天，这座围城里的战斗，又将准时打响。初期的满足感如同薄纱，暂时掩盖了城墙之下悄然滋生的裂痕和即将到来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