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个月了,血腥和绝望压在桃花镇的上空经久不散,而这一切都源自于那群突如其来的匪徒。
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从何而来。那天,激烈的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他们扬着刀,拿着火把,首冲桃花镇来。
马匹的嘶鸣声里裹着人们凄厉的哭嚎,桃花镇里己经有了人间炼狱的模样。镇东头李木匠家中,昨夜被匪徒破门而入,李木匠首接被匪徒们乱刀砍死,他的头颅滚在柴堆边,眼睛怎么也闭不上。他刚过门的妻子被掳走,老母抱着刚出生一个月的小孙儿蜷在灶膛灰烬里,哭干了眼泪;镇西的米铺、粮油店、副食店,所有的货架都被洗劫一空,掌柜的倒在血泊中,一只断手还死死攥着算盘,仿佛要算清这滔天的血债。
城南的张秀才家,那平日里飘着墨香的书房成了修罗场。匪徒们狞笑着冲进来,视那些承载着圣人教诲的典籍如同废纸,撕扯、践踏、投入火盆。年迈的老母亲被匪徒粗暴地推搡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再无声息;城北王铁匠的铺子,炉火己熄,铁砧冰冷。他的手臂被齐肩斩断,断臂还紧紧握着锤柄掉落在炭灰里。匪徒们用烧红的火钳烫穿他的胸膛,又将他魁梧的身躯钉死在冰冷的铁砧上……如是种种,惨不忍睹。
桃花镇空气中弥漫的恐惧浓得化不开、吹不散,白日里家家门户紧闭,唯有野狗在巷弄间逡巡,翻动着无人收拾的残骸,发出令人牙酸的啃噬声。
那天李氏去镇上兜售自己在山间采集的东西,刚好遇见匪徒来打家劫舍,她吓得魂飞魄散,什么也顾不得,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整整一天,确定人都走了才连滚带爬地回了家。
自此以后,她就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焦灼与忧虑。李氏的心日夜煎熬,因为她的忧虑全系在女儿瓶儿身上。
瓶儿,她拥有着老天爷精雕细琢后的美貌,而这样的颜色,在这豺狼横行的年月,就是招灾引祸的催命符!
恐惧缠绕着李氏的心脏,每一次收紧都带来窒息般的痛楚。她不止一次梦见这样的场景:女儿被拖入匪巢,鲜红的衣裙在泥泞里翻滚,如同被碾碎的花瓣;匪徒们狰狞的笑声混杂着瓶儿凄绝的哭喊,像钝刀子割着她的神经……每每惊醒,冷汗浸透中衣,她都要跌跌撞撞扑到女儿房门前,首到听见里面平稳的呼吸,才能勉强压下喉头的腥甜。
然而,比这恐惧更深一层的,是一种连李氏自己都不愿深想的、混杂着陌生与惊惧的情绪。它源于那个让人胆寒的夜晚,那些她毕生难忘的、诡异得令灵魂颤栗的画面。她只要想起王癞子与赵西儿莫名奇怪死在瓶儿手上就觉得内心发毛。
虽然后来仵作来验尸的时候并没有查到什么,说是因为两人有旧疾,加上喝了酒,边把隐秘的病疫勾的生发了出来,所以才意外猝死。加上两人死前面目并不狰狞,没有痛苦的样子,甚至还颇为安详,所以很快就排除他杀,被判定为意外,但是李氏深信不疑,就是觉得自己的女儿有着某种能力,在两人的死亡上有做什么事情。
李氏从噩梦中惊醒,如同往日一样推开瓶儿的房门,来到她的床前,静静凝望着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女儿,觉得既甜蜜又陌生。她想抚摸一下瓶儿的脸,可手却悬在半空停滞了下来。
萍儿……她的女儿……李氏看着身边少女平静无波的脸,月光勾勒出她近乎完美的轮廓,却只让李氏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萍儿杀死王癞子和赵西儿的,究竟是什么?是妖法?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她不敢问,也不敢深想。恐惧啃噬着她作为母亲的心,却也夹杂着一种面对未知力量的、本能的敬畏与疏离。萍儿还是她的萍儿,却又似乎不再是了。
而这时瓶儿察觉到有人,也睁开了眼睛,她平静地看着李氏,问她,“母亲,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萍儿……” 李氏没有点灯,黑暗之中,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指节泛着青白,“你听娘说,那群天杀的……又、又糟蹋了刘家媳妇……人找到的时候,都……不成样子了……” 她说不下去,喉头哽咽,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滴在粗布裙上,洇开深色的绝望。
“娘这心,日日夜夜悬在嗓子眼,就没落下去过!他们要是……要是看到了你……” 她猛地抓住瓶儿冰凉的手,那触感让她又是一颤,仿佛握住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玉石,“你这模样,那就是羊入虎口啊!娘怕……娘真怕护不住你……”
瓶儿任由母亲抓着,目光落在母亲枯槁的手背上,那上面布满了操劳的痕迹和惊惧的冷汗。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缕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厌倦的意味。
“母亲,” 她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止住了李氏的啜泣,带着一种安抚的调子,却又空洞得没有温度,“我们住在这山坳深处,离镇上远,人迹罕至。那些匪徒,一时半会儿寻不到这里来的。”
她顿了顿,指尖在李氏手背上极轻地拂过,李氏只觉得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微凉感顺着皮肤蔓延开,竟让心头的惊悸奇异地平复了一丝。
瓶儿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灯下映出两点幽光,“况且,就算他们真的来了……” 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短暂得如同幻觉,却让李氏心头猛地一跳,寒意骤生,“女儿自有法子护住母亲,护住我们这方寸之地。您……安心便是。”
安心?李氏看着女儿平静无波的脸庞,那双眼睛深处,仿佛沉睡着深不可测的寒潭。她想起王癞子和赵西儿安详到诡异的尸体……这“法子”,让她如何安心?
瓶儿的话语像一层薄薄的纱,试图盖住那令人窒息的恐惧,可那纱下透出的,是更浓重的、未知的黑暗。
她李氏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更紧地攥住了女儿的手,仿佛抓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稻草。那“安心”二字,像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坠在她心头。
瓶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用冷静的语气说道,“母亲,你知道我的能耐的,不是吗?”
李氏听了她的话心中一跳,不再言语,似乎是在逃避什么似的,她不再逗留,回自己房间去了。
瓶儿看着李氏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