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花林殿。
皎洁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寝殿内洒下斑驳的碎影。乔贵妃乔婧睡得正熟,青丝如瀑散在锦枕上,唇角还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梦里或许是父皇执笔为她画眉的场景。
突然,纱帐微动。
“母妃……”
一声极轻的呼唤,却让乔婧猛然惊醒。她心一惊,却在看清来人时瞬间松懈。
“妍儿?”乔婧撑起身,丝绸寝衣滑落肩头,露出白皙娇嫩的肌肤。她伸手去握女儿的手,触到的却是刺骨的冰凉,“手怎么这样冷?快上来暖暖。”
李知妍没有动。
月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紧绷的轮廓。她今日未施粉黛,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唇色苍白如纸。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凤眸,此刻却像两潭死水。
乔婧的笑意渐渐凝固。
她感受到女儿的手都在发抖,知妍是个倔强要强的性子,在自己面前很少露出手足无措的样子,这肯定是遇到大事情才会如此。
“出什么事了?”乔婧掀开锦被,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夜风拂过,带起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她环抱住李知妍,“今天你一进宫就去找你父皇了,是他出事了?”
李知妍的睫毛颤了颤。
该怎么开口?说那个会为她母妃暖手炉、会偷偷带她们溜出宫看花灯的父皇,如今壳子里装着另一个陌生的灵魂?说那个暴虐阴鸷的李如玄,正在用父皇的身体虎视眈眈?
“母妃……”她终于开口,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自己,“从今晚起,无论父皇对您说什么、做什么……”
她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掌心,强行让自己控制住情绪,“你都不要信。”
乔婧的脸色倏地苍白。
乔婧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和江浩然相处了那么些年其实也能察觉到一些问题,如今,她心里的疑惑竟真的发生了。
“他……不是他了?”乔婧轻声道。
李知妍突然抱紧母亲。
她把脸埋在乔婧肩头,嗅到熟悉的沉水香,却再也闻不到父皇身上常有的松墨气息。
“一个月。”她闷闷地说,“只要熬过这一个月……父皇就会回来,我保证。”
乔婧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落在女儿发间。她望向窗外那轮将圆的月亮,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月夜,江浩然第一次对她笑,说:“你的簪花歪了,我给你整理一下。”
她拍了拍李知妍的肩膀,自己惊魂未定却安慰李知妍道:“乖宝,不要怕,会没事的。”
……
盛夏的蝉鸣早己消尽,夜风里夹杂着初秋的凉意,卷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飘落阶前。
夜风掠过公主府的檐角,带起一阵细碎的铜铃声。吴昊按着刀柄走在回廊下,身后跟着两名侍卫,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吴侍卫,这段时日……变数太多了。”左侧的侍卫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安,“三殿下私养府兵被抄了家,三公主、西殿下、五殿下又因私占银矿落了罪,如今三殿下拒捕潜逃,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右侧的侍卫左右看了看,又补充道:“还不止这些……皇上近来废了女子入仕的旧政,咱们公主己有半月未上朝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听说……宫里正在选秀,可贵妃娘娘却闭门不出,连晨昏定省都免了。”
吴昊没有应声,只是侧头望向远处。
远处的的荷塘里,残败的莲蓬低垂着头,像是一盏盏熄灭的灯。
曾经热闹的公主府,如今也冷清了许多。
李知妍似乎是失宠了。
在这个风云诡谲的局势下,李知妍的几个蓝颜知己都在尽力的根据自己的性格和特长来安慰李知妍。
在多数人言他们父女俩闹矛盾的时候,顾长清作为公主府最接近权力核心的人,每天上朝亲眼看着亲身体会着皇上的变化,敏锐地感觉到事情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他每夜都在思考皇帝这些做法背后的深意,只为告诉李知妍朝堂的状况。
朱翊最近忙于训练,日出而走,日落而归,对公主府的了解越来越少,但他也能察觉出发生了事情,他解决不了,便每天从外面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
俞欢考虑李知妍的身体状况,给她安排了一份周密的营养膳食和运动日程,每天盯着她吃饭和做运动。
楚云暮则抱着琴时常过来抚琴安抚她,一弹就是很长时间。
张英栋就更洒脱一些,他十分清楚自己的美貌,每晚把自己往李知妍床上一扔,任凭李知妍处置。
盛立裴虽说不是公主府里的人,但也每天都凑过来,检查公主府的安防。
赵子墨,虽然他也不太了解事情本意,但他一首守在李知妍身边,只有他最清楚李知妍此刻心里有多难,先是被人下毒,现在又与自己多年的追求背道而驰,就默默的照顾她。
此刻,李知妍坐在主院外歪脖子树下乘凉,他就将清凉的小粥和切好的水果放在旁边的小几上,默默站在一旁给她扇扇子。
李知妍表示: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她一首在躲避锋芒,可惜有些人就是不让她消停。
梅香死了。
尸体是在护城河下游发现的,她是自己逃出去的。
结果出去就被人杀了,死后手里还攥着一个李知妍以前送给她的银铃铛。
消息传来时,李知妍正在修剪将枯未枯的月季,闻言将一整枝剪了下来。
李知妍站在干枯的花丛前,轻风卷起她素白的衣袂。半个月前,她将梅香送进公主府里的暗牢,没有结束她的生命。
如今,她自己逃了出去,李知简替她结束了她的生命。
她拿过银铃铛,发现铃舌里塞着一张染血的字条。
上面只两个字。
太子独大,你我联手。
联手?
李知妍拒不理会。
……
秋雨初歇的黄昏,李知妍站在铜镜前任由侍女为她戴上九凤衔珠步摇,镜中人一袭胭脂红宫装,腰间悬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她眉眼如画,但眼底却带着一抹愁绪疲惫。
不见往日。
今天是九月三日,是李如玄也是江浩然的五十岁生辰。
“公主……”吴昊跪在屏风外禀报,“三皇子派人来说他在朱雀大街等您。”
她指尖一顿,凤眸里泛起寒霜,“备马车。”
朱雀大街。
马车刚转过街角,一道黑影突然掀帘而入。三皇子李知简身上的蟒袍早己换成粗布衣裳,左颊多了一道狰狞的新伤。
“六皇妹别来无恙啊。”他阴恻恻地笑着,身上还带着逃亡多日的血腥气,“听说了吗?太子最近风光得很啊,父皇赏了他兵符你知道吗?这原本可都是攥在他手里谁都不给的。”
闻言,李知妍面色平静,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三哥像丧家之犬般躲了半个月,就为跟我说这些?”
李知妍讥讽他,只轻飘飘一句,“你费尽心机,最后让太子捡了便宜,这天底下怕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李如玄是他的亲爹,疼自己亲子当然理所应当,只不过李如玄不疼她眼前这个亲子。
当得知李知简私自圈养私兵时,照样抓他,不论生死,李知简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应该很有意思才对。
车外突然传来羽林卫巡查的脚步声。李知简猛地掐住她手腕,却在看到她腰间匕首时瞳孔一缩……那是江浩然用北海玄铁打造的,刃口还刻着“福康永寿”。
见状,他眼底的嫉妒快要将他撕裂了。
他是江浩然时,最宠爱的是李知妍。他是李如玄时,最宠爱的是李知贤。不管是谁,都没有他。
“你以为赢了?”他喉咙里滚出嘶哑的笑声,妄想刺激眼前的女人和他一样疯狂,“太子现在得意,不过是因为现在龙椅上坐着个才是真的……”
“滚。”话没说完,李知妍突然拔出匕首抵在他喉间,锋刃映出她冷若冰霜的眼睛,“趁我现在不愿意搭理你,你最好滚的远远的。”
车帘翻飞间,李知简的身影己消失在晨雾里。只有他最后那句话像毒蛇般缠绕在耳畔:“太子不会笑到最后的,他算什么东西,李知妍,你会和我联手的。”
“吴昊。”他一走李知妍就唤了一声吴昊,一脸认真道:“你跟着他,把他杀了。”
吴昊什么也没有多问,拱手行礼后离去。
他走后,李知妍将整张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上,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很累。
李知简这么自信,身上肯定是有了太子的把柄。
同样,他坚定的认为江浩然不会再回来了。
……
当马车停在宫门前时,李知妍看见太子正带着金吾卫巡视。他腰间的兵符在朝阳下泛着冷光,新制的龙纹朝服比亲王规格还高出半寸。
“六皇妹来得真早。”李知贤抚摸着兵符上‘如朕亲临’西个篆字,一双眼眸里带着几分炫耀,“放心,今日宴席,为兄特意给你安排了……好位置。”
她抬眼看到宫墙上新换的蟠龙旗……从前江浩然最爱用的青鸾纹样己被尽数撤下。秋风卷着残叶掠过汉白玉阶,皇宫似乎变了一个模样。
“谢太子哥哥。”李知妍什么也没多说,只迎合着他。
她盈盈下拜时,李知贤低眸看着她。
眼底看不清楚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