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禹清一愕,道:“不知尊驾还有何指教?”
中年妇人冷声道:“你女儿和徒弟竟敢对我无礼,是由于你管教无方。所以,你也要受到惩罚。”
张禹清料不到自己如此忍让,对方竟还不放过,不由悲愤地道:“不知老朽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你自己动手,留下一条胳膊。”中年妇人淡淡道。
张禹清悲愤到了极点,人生的屈辱,还有比这更甚的么?这一瞬间,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冲上前去与对方拼命。但当他目光落在女儿和爱徒身上时,心下一紧,强压内心冲动,仰天大笑两声,声音悲怆之极:“好!好!好!老朽无能,是该受到惩罚,这条胳膊应该留下,还烦借剑一用。”
中年妇人道:“小荷,给他剑!”那名叫小荷的少女把剑抛向张禹清,张禹清接住剑,举起来便要向左臂砍去。
张月婷大吃一惊,但她此时正扶着郑彪,一时间不及出手阻止,只大声叫道:“爹爹不可,大不了咱们和她拼了!”郑彪也叫道:“师父,万万不可自残!”
张禹清闻听此言,滞了一滞,举剑的手垂了下来。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忽然间悲从中来,险些便流下眼泪。把心一横,双目一闭,重新举起了剑。
忽听得一个声音道:“张掌门,不可!”
声音不高,但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张禹清一愣,循声看去,见发话的是那名蓝衣青年。
中年妇人听到蓝衣青年话音,不由暗中一凛:想不到此处竟然还隐藏着一名高手!
她利刃般的目光扫视着蓝衣青年,沉声道:“你是谁?”
蓝衣青年道:“在下籍籍无名之辈,这名字不说也罢。我观尊驾处理此事,似乎有些过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要苦苦相逼?”中年妇人面色一沉:“你是在教训我么?”蓝衣青年道:“不敢。在下斗胆向尊驾求个情,保住张掌门的手臂,仅此而己。”
中年妇人面上罩了一层寒霜,缓缓道:“你向我求情,凭什么?武功?”蓝衣青年道:“在下做事,向来凭正义。但如果尊驾要凭武功,在下也只好奉陪。”中年妇人冷笑道:“好个狂妄小子!好,只要你能在我手底下走满十招,我立即扭头便走,再不过问此间之事!”蓝衣青年道:“一言为定。”
这时,蓝衣青年身旁的女孩紧紧拉了他的手,小声道:“大哥——”满面担忧之色,想是方才看了中年妇人显示出来的武功,为蓝衣青年担心。蓝衣青年转头向她笑道:“没事的,你站到一边去,好么?”
女孩显然是极不放心,但仍是依言放开了手,站到一边去,脸上尽是忧色。
“拔你的剑!” 中年妇人道。
蓝衣青年微微一笑道:“在下剑术浅薄,使出来恐贻笑方家。不如便用这一双肉掌,领教尊驾高招。”
中年妇人面上一寒,冷冷道:“小子,你是我所见过的天底下最狂妄的人。而太狂妄的人,是活不长久的。”话音刚落,她腰上的红绫己疾如娇龙,向对方卷到。
张禹清等三人屏声静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张月婷道:“爹爹,那人能走得了十招吗?”张禹清心中也没底,含糊应了一声。
只见中年妇人手中的红绫在即将缠上蓝衣青年时,蓝衣青年双手一抄,竟然将红绫抓在手中。中年妇人轻叱一声:“找死!”催动内劲,红绫疾缠过去,瞬间便将对方双手缠了两圈。而红绫却不停止,仍然迅速滑向对方脖颈。
张禹清见此情形,不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因为他知道,一旦让红绫缠上脖颈,便断无幸理。
然而红绫忽然间却停滞不前。本是柔软的红绫,竟然慢慢向上凸起,犹如一座拱桥。
张禹清见此情形,不由失声道:“坏了,那汉子有危险!”张月婷紧张得几乎要窒息了,问父亲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他有什么危险?”张禹清面色凝重,道:“他们现在正在以强大的内力相搏,内力相搏是最为凶险之事,稍不留神便会遭受重创,甚至丢了性命。那年轻人要是以轻灵身法避实就虚地与对手周旋,或可走满十招之数,而如今这情形,恐怕他性命难保。”
张月婷急道:“那怎么办?爹爹您快想办法救他。”张禹清摇头道:“我功力不够,根本就没法施救,只会徒丢性命!”
“那可怎么办?”张月婷急得声音都变了。
只见红绫向上弯曲的弧度越来越大,忽然间,“扑”一声响,扬起一片红色花雨。
红绫寸寸断裂,化成了一堆碎片!
与此同时,中年妇人接连后退数步,方稳住身形,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似是受了内伤。她眼中露出的,是难以置信。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败在眼前这个身体瘦弱、貌不惊人的年轻人手中。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她内心的震惊己是无法形容。
蓝衣青年道:“江湖籍籍无名之辈,尊驾又何须知晓?”
中年妇人望天一笑,笑声中竟也充满着苍凉落寞之意:“哈哈,无名之辈,无名之辈!我二十多年不履江湖,竟成了井底之蛙。可叹!可笑!”边说边走向雨中。
张禹清将剑抛向那名叫小荷的少女,少女接剑入鞘,紧紧跟在中年妇人身后,二人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张禹清转过头来,看到蓝衣青年己微笑着来到身边,伸手去扶郑彪,道:“雨甚大,三位快去避避。这位兄台伤势不轻,也当尽快运功治疗。”
郑彪连声称谢,张月婷则兴奋得满面通红,蓝衣青年击败中年妇人,不光保住了她父亲的一条手臂,更是替她出了一口恶气。心下大是感激。
蓝衣青年走上前来,用友善的目光向她点头微笑。她感到对方的目光是那样温和与亲切,有一种温暖到她内心深处去的感染力,适才所受的委屈被一扫而光。不知怎的她忽然间竟然有些害羞,只说了声“谢谢”便低下头去。
只有张禹清仍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到现在还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深知那中年妇人的厉害的,压根就没指望蓝衣青年能击败对方,只希望能平安地走满十招。后来见到二人以内力相搏,便己认定蓝衣青年断难幸免,正心急如焚之际,事情却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真是令他做梦也没想到。
蓝衣青年将郑彪扶到檐下,向女孩道:“小涵,你去屋中找找看有没有凳子,拿两张来给这大家坐。”女孩应了声进去了。张月婷道:“小妹妹,我和你一起去。”不一会,二人果然找了几张凳子来,虽很破烂,且布满了灰尘,但将就着也可以坐。
蓝衣青年道:“你们衣衫全湿,是否需要更换一下?”
张月婷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湿透,衣衫本就单薄,此时贴于身上,甚是不雅,羞得忙转过身去,道:“包袱中有干净衣物,我去取来。”
三人进屋换衣。不一会,张禹清扶着郑彪换好了衣服出来。只有张月婷还在里边,她取出铜镜,刻意将自己打扮了一番,整理好湿乱的头发,薄施脂粉,一切收拾妥当,这才娉娉婷婷地走了出来。
张禹清向蓝衣青年一躬到地,道:“恩公大恩,当永铭于心,不敢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蓝衣青年道:“张掌门客气了。在下名叫赵辰星,江湖无名之辈。”又指着身旁的女孩道:“这是我的义妹,殷小涵。”
十天前在马连集,赵辰星将殷忠下葬后,便带着殷小涵继续西行找寻那三名天玄堂弟子。他将自己的黑马让给了殷小涵乘坐,在途经一处市镇时,又买了一匹白马自己骑。一路打听过来,却失去了三人踪迹,今日行到此处,见天将下雨,便来避雨,恰巧与张禹清等人遇上。
经过十余天的调养,他的肩伤己无大碍。方才在与中年妇人敌对之时,他试着用左臂发出了七成功力,并未有不适之感。
张禹清听了赵辰星的名字后,觉有些熟悉,微微一愣,心想着自己在哪听过这名字。他这一迟疑,赵辰星己是看在眼里,道:“或许张掌门曾听说过在下微名。不知张掌门是否知道,七年前,剑扇门发生了一名弟子杀人之事?”
张禹清道:“听说过。”忽然想起那名犯事的弟子正是叫赵辰星,不由惊道:“你?原来你便是——”
赵辰星道:“不错,我就是那名犯事弟子。不过,在下并没有做下那些事,是被人陷害的。”张禹清道:“原来恩公是遭人陷害,如此恩公应该向风门主说明事情原委,以还清白。”赵辰星道:“此事说来话长。陷害我的人己不知所踪,找不到当事人,在下这罪名便难以昭雪。不过,在下此次回来,便是要查清此事。”
张月婷此时己扶了郑彪到室中僻静处去运功疗伤。出来后见父亲与赵辰星在交谈,便拉着与殷小涵到一旁去说话。
张禹清向赵辰星道:“恩公受人陷害,以致天下人都误会了恩公。”赵辰星听他一口一个“恩公”,道:“张掌门,在下只是路见不平,略加援手,乃武林中人份内之事,算不上什么。‘恩公’二字,实不敢当。”
张禹清道:“恩公——大侠这份胸怀,江湖中少人能及。”
赵辰星听他改称自己为“大侠”,心想我也没做多少侠义之事,何敢称大侠?不过总比称呼“恩公”要顺耳多了。
张禹清顿了下又道:“此次老朽到衡山参加武林结盟大会,当与风门主及各位武林英雄说起今日大侠的侠义之举,为大侠扬名。”赵辰星连忙道:“张掌门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此事万万不可。在下因有一些事情要办,并不想让人知道在下行踪。所以,今日之事,还请张掌门不要向人说起。”
其实今日发生之事,对张禹清和铁枪门而言都是奇耻大辱,张禹清又何尝想向人提起,只是觉得受赵辰星大恩,应当为他做点什么事。现在听赵辰星如此一说,正是求之不得。当下道:“如此,老朽更是深感有愧了。”顿了下又道:“老朽观大侠武功,实是深不可测。那魔头何等厉害,竟也不是大侠对手。依老朽看来,大侠武功,恐己不在风门主之下。”
赵辰星听他称那中年妇人为“魔头”,问道:“不知那中年妇人是谁?”
“中年妇人?”张禹清微微一愕,立即明白赵辰星所指,道:“哦,大侠说的是那魔头。其实,那魔头并不是什么中年妇人,她今年差不多该有六十岁了。”
“六十岁?”赵辰星吃了一惊,“看她模样,不过西十出头的样子,真是驻颜有术,不知她究竟是谁?”
张禹清缓缓道:“她便是绝迹二十多年,新近才重出江湖的天玄堂六大长老之一,飞红映雪燕雪红。”
“什么?”赵辰星惊道,“她便是‘毒手遮天暗,云霄万里红’之中的飞红映雪燕雪红?”
“正是这魔头。”
赵辰星心下暗悔,心想自己可是当面错过了机会。她既是燕雪红,便一定知道左大哥所在,自己本可就此找到左大哥,不想却错失了。
同时也想到一件事:连燕雪红都重现了江湖,看来天玄堂重组之事,确然是真的了。回想那燕雪红一身白衣,头戴红花,腰系红绫,蓦然省起:她外号叫做飞红映雪,指的便是她这一身穿着。
张禹清续道:“二十西年前那一役,燕雪红侥幸逃得性命,从此绝迹江湖。首到数月前,才有传言说这魔头在江湖现身。十天前,有人发现她出现在徐州,杀了徐州十八兄弟会的王氏三虎,没想到这么快这魔头又到了这里。”
赵辰星皱了皱眉。他知道徐州十八兄弟会,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江湖组织,据说最初由十八名结义兄弟创立,现在己发展到上千人,在中原一带颇具名声。
张禹清又道:“这事老朽也是三天前才听说。当时老朽途经义昌,顺道拜访归元山庄的仇庄主,听他说起此事。从目前情况看,笑面阎罗莫不缺手下,有这魔头再加上幂暗使者战成名、万里惊雷左超骏,‘毒手遮天暗,云霄万里红’六大魔头竟然有一半重现江湖,加之他们蛰伏江湖这么多年来培养的高手,目下天玄堂的实力实是不容小视,武林中一场血雨腥风在所难免。由此观之,剑扇门发起的这次武林结盟大会,确是必要而及时了。”
赵辰星暗想看来天玄堂与中土武林结怨太深,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化解。
张禹清稍停又道:“虽说天玄堂实力不可等闲视之,但咱中土武林既有像大侠您这样的绝顶高手,又何惧他天玄堂!” 赵辰星淡淡一笑道:“张掌门可是高抬在下了,其实在下的武功并没您想象中那么厉害。方才与燕雪红一战,在下只是利用她轻敌之机,出其不意发内力伤了她。若非这样,在下也不见得能赢了她。”当然他这话只是谦虚之辞,他现在的武功己高出燕雪红很多。
张禹清哈哈一笑道:“大侠何须太谦?老朽虽武功不济,但多少也还有点眼光。今日大侠这一战,大长了我正派气势,也让那魔头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教天玄堂不敢小觑我中土武林。”赵辰星道:“张掌门过奖了。”张禹清道:“对天玄堂入侵之事,不知大侠作何打算?以老朽愚见,这正是大侠扬名立万、威震天下的大好机会,只要大侠能助中土武林击败天玄堂,必将成为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大侠,开帮立派,成为一代宗师那是轻而易举。”
赵辰星淡淡道:“张掌门一番好意,在下深深感激。只是在下还有太多事情要办,恐要令张掌门失望了。”心下却在暗叹:中土武林与天玄堂竟然弄到如此势成水火的局面!此中原因,除误会外,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双方多年来结下了血仇。从天玄堂方面看,被中土武林灭门,此等仇恨,可算得不共戴天,他们要复仇也是理所当然。可这样一来,势必要大起干戈,伤及多少无辜性命。
目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左大哥,问明具体情由。左大哥是莫堂主遗命的天玄堂第七代堂主,只要他下令不向中土武林寻仇,与各派和解,那么便应当能够消弥这场劫难。
张禹清听了赵辰星之言,微感失望,但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大侠淡泊名利,倒是老朽失言了。”赵辰星道:“张掌门心系武林安危,令人敬佩。在下自当会为消除这场浩劫尽一份微薄之力。”张禹清喜道:“有大侠相助,何愁天玄堂不灭!”
赵辰星寻思:你们一心要铲灭天玄堂的想法也不对,大家应该努力去和解,化干戈为玉帛。但他知道,武林各派对天玄堂积怨甚深,势必不会赞同与天玄堂和解。即以张禹清而言,适才被燕雪红如此羞辱,定是要设法报仇。
张禹清又道:“方才听大侠所言,当年陷害大侠的人己不知所踪,想来而今大侠正在找寻,却不知有无眉目?”赵辰星摇头道:“当年陷害在下的人,在事后全部离奇失踪,在下曾去察查,但并未寻到线索。”张禹清道:“不知此事老朽能否帮上忙。铁枪门虽不是什么江湖大派,但也还有一些人脉关系。”赵辰星道:“多谢张掌门厚意,此为在下私事,怎么好劳烦铁枪门。”张禹清心想这的确是他的私事,或许还有一些不想让外人知道的原委,自己倒不可过多关心。
张禹清这一番话,让赵辰星又回想起当年被陷害一事,忽然间想起,自己后来去那座无名大墓中看到的那两具尸骨,名叫屈遇奇和云晓静,是什么风云教的,眼前这位张掌门乃多年老江湖,或许会知道屈、云二人的身份来历。想到此,道:“在下江湖阅历浅,有一些事不甚明白,想向张掌门请教。”
“大侠但讲无妨,只要是老朽知道的,当知无不言。”
“不知张掌门可否知道,江湖上有一个门派叫做风云教的?”
“风云教?”张禹清乍听之下,面色微变,“不知大侠是听谁说起有这么个门派?”
赵辰星察言观色,己知他定然知道关于风云教的一些事情,但似乎有顾虑,遂道:“倒不是听别人说起。在下是在无意中见到一柄剑上刻有风云教的字样。由于此事可能与在下当年受人陷害之事有关,是以想请张掌门告知。”
张禹清沉吟道:“原来是这样。若非是大侠问起,老朽是不会说的。”
“哦?”赵辰星诧道,“难道此事是一桩秘密?”
“秘密倒说不上,只是此事事关剑扇门,而剑扇门并不希望有人再谈论风云教之事。”
“原来如此。”赵辰星道,“如若张掌门有甚不便,就当在下没说。”
“大侠说哪里话,“张禹清道,“大侠是老朽恩人,老朽岂能对大侠有所隐瞒?”顿了下,缓缓道:“大侠所问的这个风云教,便是剑扇门的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