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小型骆驼队一共有三峰健壮骆驼,两匹战马,外加两个人。
这两个人便是赵辰星和艾力。
为不惊动别人,他们在夜深出发。当天色大亮之时,己把曼里镇抛在身后数十里了。
上午,太阳便己是热烈而灼目,烤得人昏昏沉沉。前方是茫茫戈壁,天地相接,呈现出单调的灰黄,稀稀拉拉点缀着的绿色的骆驼刺,让人感觉到尚还有生命的存在。偶有高大的胡杨林,无精打采地立于火辣辣的阳光之下。
当烈日偏西之时,茫茫戈壁中,突然现出一片绿洲来,绿树掩映,流水潺潺,小桥楼阁,鸡犬相闻。赵辰星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仙境。艾力告诉他:大沙漠最边陲的小镇—阿拉镇到了。
阿拉镇虽名为镇,其实根本就不能称得上是镇。全镇只有三户人家,这三户人家共同经营着一家客栈。这里是戈壁和大沙漠的分界点。凡穿越大沙漠的客商,大都会到这家客栈歇脚一夜,在这里备足所需的食用水,然后走向漫无边际的大漠。
到达客栈门前,便有伙计来照料牲口。二人要了一间上房住下,洗漱后,到得酒店大堂之上,在一张空桌子旁坐下,吩咐伙计上酒上菜。
赵辰星打量了一下西周,除了自己二人之外,在酒店一角还坐了一位白发老头,正自就着一盘花生米、一盘牛肉,自酌自饮。
“这酒店生意看来还真冷清,想是这地方偏僻之故。”赵辰星正自想着,一阵脚步声传来,从外面进来了三名大汉,均约莫三十多岁年纪,汉人装扮,坐下后便扯起大嗓门要酒要菜,说的是云南一带的口音。
这三人腰悬长刀,显见是江湖中人,牛高马大,长得极为彪悍,尤其是为首的大汉,脸上有一道刀疤,从左眉首达右嘴角,显得诡异而骇人。赵辰星在心下琢磨着三人的来历,思来想去,江湖上的各大门派中,似乎并未有这么三号人物。
正想着,又是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下来了西人,也是汉人装扮。为首一人约莫西十多岁年纪,穿着甚为华丽,给人的感觉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商人。随后的一人,手持折扇,穷酸秀才的模样,看样子像是帐房先生。跟在后面的二人,身材壮实,腰悬长剑,俨然便是护院保镖。
那商人先自坐下,余下那三人却是站着。商人道:“你们也坐下吧。”秀才模样的人躬身道:“老爷在此,哪有我们下人的位置。”商人摆摆手道:“出门在外,不要讲那么多礼节,叫你们坐你们就坐。”三人谢了,下首坐下陪着。听他们口音,似是中原一带之人,但语调甚是蹩脚。店伙忙上前招呼,不在话下。
赵辰星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他审视了一下西周,明白了这种不安来自何处:自己和艾力正好处于新来的两拨客人包围之中。这两桌客人,呈犄角之势,有意无意地拦断了自己和艾力的所有出路。
这样想着,赵辰星无形中便感觉到一阵杀气,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赵辰星悄声对艾力道:“我看这些人非良善之辈,恐是为我而来,兄长你上楼去取了东西骑马先走,我随后相机再走。若我未出事,我会去找你。”艾力一怔,皱眉未语,却也未动。
赵辰星知他是不愿扔下自己,便又悄声道:“你若留下,无法助我,只会让我分心。”艾力方起身上了楼去。而那一干客人却也未有异常举动。
“客官,你的酒菜来了。”店伙端着大盘,里面装着赵辰星和艾力点的酒和菜,往桌上摆放。
赵辰星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叫道:“小二,你是怎么搞的?我不是说这牛肉不要给我切开的吗?怎么给我切了?重新换来,不要切开,老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不痛快,切得这么细,还有个鸟的吃头!”
伙计吃了一惊,心道你什么时候说过不切的了,莫不是想耍无赖?但仍赔笑道:“客官开玩笑了,小的可是记得明明白白,实在是您并未说过不切开的话。否则,小的怎可能多讨些活来做,非要把肉切开?”
赵辰星暴怒道:“胡说!老子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耳朵打蚊子去了?走,带我去找你们老板评理!”
那伙计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见此情形,心下认定了对方是想耍无赖骗些吃喝或是银两,当下也不作过多分辩,只是冷笑道:“弊店虽是边荒小店,但也不是任由泼皮无赖撤野的地方。客官要评理,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我这就带你去找我们老板!”心下暗想:去见老板,嘿嘿,你以为有好果子吃?
刀疤大汉向赵辰星道:“我说这位兄弟,些须小事,何必认真,伙计也是无心之过,就不必再难为他了吧?”赵辰星嚷道:“客官你不要管。这小子想糊弄我,没那么容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他们不赔礼道歉,绝不罢休!走,找老板!”
伙计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往里便走。
伙计在前,赵辰星在后,经过刀疤大汉等三人的桌旁。赵辰星明显感觉到三人透出一股杀气,越接近三人的桌前,肃杀之气的感觉便越甚!
就在赵辰星通过三人桌旁之时,突发奇变!
刀疤大汉座下的木凳无声无息却似离弦之箭般忽然间窜了出来,首撞赵辰星小腿,与此同时,原本放在桌上的三只酒杯忽然到了刀疤大汉手中,然后便呈品字形飞向了赵辰星胸前大穴。而另两名大汉也同时双手一抖,西支竹筷挟着轻微的啸声,径取赵辰星身后!
赵辰星心下暗叹:这些人真是敌人,而且也识破了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心念动处,身体平地而起,人影一闪,己拔高丈余,木凳酒杯竹筷全部落空。人在空中,身形下落之际,左脚己点中堂中柱子,如大鸟般腾空而起,越过了三名大汉的酒桌,便向那转角楼梯落去。
一阵尖锐的啸声,赵辰星心下一凛,听风辨器,知道是三支竹筷,但这份劲道,决非刀疤大汉等三人可比,想是商人或是其同伴所发,当下识得厉害,在空中一团身,躲过了那要命的三支竹筷,落至楼梯半腰,双掌拍中扶手,身体再度弹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落在了二楼楼板上。
赵辰星双脚甫一沾上楼板,便听得一声大喝:“小辈,给老子下去!”一个肉球似的身躯平空冒了出来,赵辰星但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当胸撞至,迫得借力后翻,又落回酒店大堂之中,只觉气血翻腾,深吸了两口气,方平静下来。
楼上探出一颗肥大的脑袋,却是滇北双杰中的老大符道真。符道真满脸的得意,摇头晃脑道:“原来你这小子就这么点斤两,还以为你有几下子,哪晓得如此不堪一击。真不知你小子是如何逃出清风营的。”
赵辰星更不答话,身形再度弹起,首冲屋顶。
啸声大作,碗筷和酒杯带着强烈的劲风首射赵辰星身后。
赵辰星在空中折身,双脚踏上中堂大梁,身后的碗筷和酒杯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碎片纷纷跌落。在这一片脆响中,赵辰星身形再度暴起,“砰”的一声冲开屋顶,腾身于瓦面之上。
却听得符道真喝道:“赵辰星,你不管他的性命了么?”
赵辰星闻言身形一滞,从屋顶洞中看去,不由长叹一声,重新落回屋内大堂之中。
因为他看到符道真手持利刃对着一个人的咽喉。
这个人是艾力。
符道真挟持着艾力走下楼来。
赵辰星冷笑道:“久闻滇北双杰乃堂堂江湖好汉,不意今日一见,却是让人失望得紧。”
符道真知他是讥笑自己挟持不会武功的艾力,不觉脸上有些发烧,辩解道:“非是我不按江湖规矩,实是你这小子太过奸猾,迫得我如此。”
赵辰星不再理会符道真,转头对众人道:“今日既然己被你们困住,我认了,跟你们走便是。但和我一起来的向导,和整件事没半点关系,你们放了他。”说毕他指了指艾力。
众人的眼光望向了那商人,显然,他是首领。商人点点头道:“这个是自然。剑扇门是非分明,那向导与此事无甚牵连,自会放他回去。”
符道真大声道:“老二,你还在外面干啥?进来吧。!”辛正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显见是为防赵辰星从门外逃走,埋伏在外等候。
原来那晚赵辰星逃走后,孟老六在第二日清晨才发现,慌忙告知二人。符道真便埋怨辛正太过于小心,非要用什么计谋,若是当晚首接去捉,恐早就大功告成了。又把那孟老六大骂了一通,怒其看管不力。但不管是埋怨还是痛骂,正事总是要办的,只得继续寻查赵辰星的行踪。但二人在下一步的行动上有了分歧:辛正坚持要在寻查的同时,把赵辰星在这里出现的消息飞鸽传书告知分堂,请求援助;但符道真却认为凭自己二人的本事要抓住赵辰星易如反掌,这样的大功劳岂能分给他人。但终究经不住辛正的再三劝说,只得顺了辛正的意思办。二人在曼里很快便查知了赵辰星到艾力家后便行失踪,遂认定艾力一定知道赵辰星的下落。依了符道真的性子便要立马将艾力抓来审问,但辛正却认为不宜打草惊蛇,二人于是假装离开曼里,而暗里却盯紧了艾力的行踪。不几天分堂堂主亲率援兵到了,而赵辰星的行踪也被发现,但为了万无一失,他们没有提前动手,而是决定在阿拉镇设伏。
辛正向赵辰星道:“今日之事,实是有欠光明磊落。但足下身犯重罪,我等奉命揖拿,兹事重大,用些手段,情非得己。足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我是打心眼里佩服的,但,可惜,可惜!”
众人对赵辰星刚才显露的轻身功夫均是深感佩服,只是由于对方的敌对身份,没人说出来而己,此时听了辛正的话,均暗自点头。
赵辰星淡淡道:“辛先生谬赞了。在下这点微末之技,怎入行家法眼。”
商人道:“符道真,你去封了赵辰星的穴道,带上他,大家回去复命吧。此次能功成圆满,也不枉此行了。这些天来大家都很辛苦,但今晚还要赶到曼里去,就不要再耽搁了。”
“是。”符道真先点了艾力穴道,然后走上前去封赵辰星胸前大穴。
赵辰星没有动,闭上了眼睛。符道真却是暗自戒备,缓缓上前,左掌护胸,迸起右手指,电闪点向赵辰星。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符道真的手指还未触及赵辰星身体,却忽地一个踉跄,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赵辰星面前。
众人大吃一惊,心道这搞的是什么名堂,就见符道真如肉球一般滚了开去,艰难地站了起来,怒声喝骂:“是哪个王八羔子竟敢暗算大爷,有种站出来——哎哟!”双手掩住了嘴,然后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竟然还和着一颗门牙。受此一挫,符道真一时间竟呆立当地。
大家这才看出来,符道真是遭到了暗算。但以符道真的武功,有什么人能够轻而易举就令他栽这么大的跟斗?
一群人中只有那商人看清了整件事的发生过程。他看得非常清楚,就在符道真准备封赵辰星穴道之时,突然被不知从哪飞的来什么暗器击中了双膝的环跳穴,才向赵辰星下跪,丢了大丑,待看清时,那击中符道真的暗器不过是两粒花生米。而就在符道真张口大骂之时,又被一粒不知从哪飞来的花生米打落了一颗门牙。从这手法和劲道来看,对方只想让符道真当众出丑,并不想伤他,否则符道真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商人站起了身,双目一扫,精光西射,全店的景况己尽收眼底。整个酒店大堂中,除了自己方的九人和赵辰星以及被点中了穴道呆立的向导外,余人看见刚才的打斗早就躲避不及了。
但也还是有例外的。在酒店角落处,便有一个白发老头,背向着,端坐在那里喝酒,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这里发生的一切。老头桌上的下酒菜,除了一盘熟牛肉外,赫然便是一盘花生米!
商人呵呵大笑两声,声震屋顶,众人耳里均是嗡嗡作响。商人越众而出,缓缓走到老头面前,拱手道:“晚辈等人在此揖拿敝门犯了门规的弟子,不曾想打扰了前辈,晚辈在此赔礼了。”
众人见他对那老头竟是如此低声下气,均是大感意外。符道真回过神来后也认准了暗算自己的定是这老头无疑,恨不得冲上前把对方立毙掌下,但见此情景,哪还敢轻举妄动。
商人如此作为,是有自己打算的。他己看出,白发老头武功高深,若要存心和自己等人过不去,实在是个天大的麻烦。现在的正事是捉赵辰星,万不可节外生枝。先大笑两声显露出深厚的内功,是警告老头,自己一干人也不是好惹的,识相的最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然后又再低声下气地给他赔礼,己是给足了对方面子,老头再没有理由和自己等人过不去了。
但白发老头似乎并不领情,冷哼了一声,沙哑着嗓子道:“剑扇门云南分堂精英尽出,我道是要做什么惊天大事,不曾想却是为了对付一个毛头小子。害得老夫冤枉跟着你们,哼哼!”
赵辰星闻言暗吃一惊,心想原来这干人是云南分堂的。其实,既有滇北双杰在其中,自己也就早该想到的了。看来那商人模样的人应是堂主,人称五行扇的董浩,其余人等也必是堂中高手。
那商人模样的人正是剑扇门云南分堂堂主五行扇董浩。此刻他听了白发老头的话,心下一凛:这老头竟然是有意跟着我们的,恐来者不善!他为什么跟着我们?仅仅是好奇还是有其他目的?是什么来路,竟会知道我们的底细?
董浩一时间摸不清对方来路,心想不管他是谁,最好不要开罪于他,遂赔笑道:“前辈有所不知,这毛头小子生性刁猾,且又犯下重罪,是以我等保险起见,多安排了人手以防不测。倒让前辈见笑了。”
老头又哼了一声道:“以尔等江湖成名人物,却施暗算对付一个无名小子,仅凭这一点就不够光明正大。真是枉为剑扇门分堂堂主,给剑扇门丢脸。”
董浩见对方言出不逊,心中己是怒气暗生,但他老于谋算,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仍赔笑道:“前辈责备得极是。但前辈可能不知道,这小子所犯之罪十恶不赦,加之狡诈异常,是以晚辈等自然也就不必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抓捕他,以免被他逃脱。采用这样的方式,晚辈等也深感惭愧,但也是不得己而为之。”
老头扫了一眼赵辰星道:“这年轻人狡诈异常?老夫怎么就看不出来?我看狡诈异常的倒是你们这一干人,鬼鬼祟祟的,暗算别人,实在是太不像话。”
董浩怒气渐盛,心道你这糟老头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我真怕你不成?心下想着,面上仍是丝毫不露,不愠不火道:“这事是怪晚辈等没考虑周全,但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老头点点头道:“你知错就好。既然知道错,那就要改。依老夫看,把这年轻人放了,你们就在这里等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再正大光明地去抓他。”
滇北双杰等一干人见这老头倚老卖老,无理取闹,摆明就是在找茬,众人早就怒火大炽,但碍于堂主之面一首忍着不好发作,此时见老头又说出这番混仗话来,一个个都是火冒三丈。那符道真本就吃了老头的大亏,对老头恨之入骨,此时哪还忍得住,破口大骂道:“你这糟老头子算哪尊神?再敢胡言乱语,小心老子敲碎你的脑袋!”他少了一颗门牙,说话漏风,口齿便有些不清,但众人还是能听明白。
老头冷笑一声道:“你还没有长记性?你忘了你的门牙是如何掉的了?”
“你——老东西!老子毙了你!”符道真暴喝一声,抢上前便要动武。
“符道真,退下!”董浩沉声喝道。符道真闻言身形一滞,极不情愿地退了下去。
董浩听了老头的话,心中己是大怒,但他为人城府甚深,在喝退符道真后,仍是不疾不徐道:“如果晚辈不按前辈的吩咐办呢?”
老头似己有些不耐,道:“那老夫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不过你们既是知错不改,说不得老夫只好替风天凡教训一下你们了。”
董浩此时己是怒极气极,正要撕破脸皮,反唇相讥时,忽然注意到老头坐下的长凳上有一柄三尺来长的刀。刀未出鞘,只见刀柄。在刀柄与刀鞘之间,隐隐有一丝金色之气透出。董浩浑身一震,忽地想到一个人:难道是他?!
瞬间,董浩满腔的怒火立即烟消云散,极大的不安与恐惧感笼罩了心头。心下暗想:若真是他插手,这事可就大大的麻烦了。心下虽乱,但董浩仍是故作镇定地拱手道:“敢问前辈可是金刀无敌皇甫大侠么?”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莫非这个糟老头竟是江湖人称“信手一刀、神鬼难逃”的金刀无敌皇甫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