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身精神,补其神韵。
三日后,尔等再看。散去的墨迹,自会重聚。
这几句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修复室里炸开了锅。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补其神韵?
墨迹自会重聚?
这是什么话?神话故事吗?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在唯物主义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顶尖学者?他们可以接受徐福用某种未知的手段驱散了“黑气”,那或许是一种能量场,一种微生物,总归能往科学上靠。
可现在,他说他用“精神”修补了竹简,还断言三天后墨迹会自己长回来?
这彻底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范畴。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古文字专家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他扶了扶眼镜,死死地盯着那片竹简,仿佛想用目光把它看出个洞来,“墨,是碳。碳迹一旦消散,物理结构就破坏了,怎么可能重聚?这不符合物质守恒定律啊!”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己经不是医学,不是化学,这是玄学,是凭空造物。
王馆长张着嘴,刚刚升起的狂热虔诚,此刻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所冲击。他看看徐福,又看看那片竹简,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像是便秘了十天半个月,痛苦、纠结,又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期盼。
万一……万一这位活祖宗说的又是真的呢?
他己经创造过一次奇迹了。
唯有苏晴,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冷静了下来。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竹简上,而是紧紧锁定了徐福。
他的表情依旧是那样的平淡,仿佛只是说了一件“晚饭吃过了”般的小事。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比任何惊世骇俗的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徐先生。”苏晴开口,声音清冷而执着,“您说的‘精神’,是指什么?是一种能量形式吗?还是通过某种我们不理解的介质,影响了碳粉的排列组合?”
她试图用现代科学的逻辑去解构对方的话,这是她的本能。
徐福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赞许,但说出的话却依旧云山雾罩:“字有风骨,墨有神韵。神韵散,则风骨不存,墨迹自消。我所为,不过是以自身神魂,引动天地间游离之气,为其固本培元,重塑其神罢了。”
他顿了顿,用一个更“通俗”的比喻解释道:“如人之将死,魂魄离体。我将其魂魄召回,安于其位,肉身自然能缓缓复原。此竹简,亦然。”
这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在场的专家们听得面面相觑,感觉自己的大脑处理器快要烧了。
召回魂魄?固本培元?
这说的是修复文物,还是在给神仙看病?
苏晴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发现自己和徐福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两千年的时光,更是一套完全无法兼容的底层世界观。她的一切逻辑,在他面前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咳……咳!”王馆长终于从混乱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做出了一个艰难而又果断的决定。
“所有人员,立刻撤出修复室!”他高声道,语气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这间修复室列为最高等级禁区,任何人不得靠近!门口安排双人二十西小时值守,监控系统全部开启,连接到我的办公室!”
他转向一位副手,压低了声音,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决心:“去,把馆里最好的那几台高精度恒温恒湿记录仪、超高清光谱摄像机全都搬过来,对准那片竹简,全天候不间断记录!我要看到从分子层面到宏观层面的所有数据变化!”
这位老馆长,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
他一方面用近乎迷信的方式封锁了现场,另一方面,又用最严谨的科学手段去记录求证。
他不知道徐福说的是真是假,但他知道,无论真假,接下来七十二小时内发生的一切,都可能颠覆整个考古界,乃至科学界!
众人领命,虽然满腹疑云,但还是迅速行动起来。各种精密的仪器被小心翼翼地搬入,对准了那片静静躺在桌上的竹简。
整个过程,徐福都只是安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首到一切布置妥当,修复室里只剩下他、苏晴和王馆长三人。
“徐先生,您……您请上座。”王馆长搓着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态度恭敬得像个小学生。
徐福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室内那些闪着指示灯的现代仪器,淡淡地问了一句:“此间事了,可用饭否?”
“啊?”王馆-长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晴也是一怔,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让一群国宝级专家怀疑人生,结果这位正主,关心的却是肚子饿不饿的问题。
这种感觉,就像一颗原子弹在面前爆炸,蘑菇云都升起来了,爆心的那个人却拍了拍身上的灰,问旁边的人有没有看见他掉的钥匙。
强烈的反差感,让室内紧绷到极点的气氛,瞬间松弛了下来。
“有有有!当然有!”王馆长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哈腰,“我马上安排!最高规格的国宴!不不,国宴也体现不出我们的敬意……我让我爱人亲自下厨,给您做几道拿手家常菜,那手艺……”
“不必。”徐福打断了他,“寻常饭食即可。”
他看向苏晴:“你住处可有火灶?”
苏晴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厨房,下意识地点头:“有。”
“那便去你那里。”徐福做了决定,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只是在通知她一声。
说完,他便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那份从容,好像刚才那个语出惊人、颠覆三观的人根本不是他。
王馆长眼巴巴地看着徐福的背影,想跟上去,又不敢,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苏晴。
苏晴心里叹了口气,对王馆长说:“王馆长,这里就交给您了。我先带他回去,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好好好,苏博士,拜托你了!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徐先生!”王馆长千叮咛万嘱咐。
苏晴点了点头,快步跟上了徐福。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博物馆深夜寂静的回廊里,脚步声清晰可闻。
离开了那间充满紧张与期待的修复室,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轻松起来。
苏晴看着前方那个宽阔而孤单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沉睡了两千年的方士?一个掌握着失落文明的智者?还是……一个来自更高维度的观察者?
“你不好奇?”徐福的声音忽然在前面响起,他没有回头。
“好奇什么?”苏晴反问。
“不好奇三日之后,那墨迹是否会重聚。”
“好奇。”苏晴坦然承认,“我的理智告诉我,那不可能。但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一个会无的放矢的人。”
她顿了顿,换上了一种更私人的语气:“比起那个,我更好奇……你刚才说的‘神魂’,是你自己的吗?用它去修补竹简,对你……有损耗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竟然在关心一个人的“神魂”会不会受损。
徐福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夜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在黑暗中似乎亮了一下。
他看着苏晴,第一次,用一种审视之外的、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
“些许损耗,聊胜于无。”他回答道,语气依旧平淡,但不知为何,苏晴却觉得这平淡之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他接着说:“你,与他们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