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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苑的晨露还凝在新栽的番茄叶上时，小燕子己经对着铜镜解开了最后一颗盘扣。那件绣着金线凤凰的格格常服滑落在地，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像褪下一层沉重的壳。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锦缎上栩栩如生的凤凰尾羽。这料子是去年生辰皇阿玛赏的，永琪亲手让绣娘添了凤凰纹样，说“我的福晋，就该穿最华贵的衣裳”。那时她穿着这身跑遍御花园，引来无数艳羡目光，如今看来只觉得刺目。
“格格，这件月白布衫您看合不合身？”容嬷嬷捧着叠得整齐的衣裳走进来，布面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这是她找浣衣局要的下等宫女布料，针脚是自己连夜缝的，领口袖口都收得简单利落。
小燕子接过来穿上，布料轻软地贴在身上，没有了金玉配饰的坠扯，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她走到镜前，镜中的人没了满头珠翠，只用一根木簪绾住长发，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眼角眉梢却比往日多了份舒展。
“这样挺好。”她笑着转了个圈，布衫的下摆轻轻扬起，像只挣脱束缚的鸟儿。
往后几日，小燕子成了静心苑最勤快的人。天不亮就起来收拾院子，原先荒芜的角落被她清出片空地，又托小邓子从内务府“借”了些葡萄种子——说是借，其实是她软磨硬泡，赌咒发誓绝不会让皇阿玛知道，小邓子才敢偷偷塞给她一小包。
“格格，您真要自己种啊？这活儿累得很，不如叫几个小太监来……”容嬷嬷看着她蹲在地上刨土，心疼得首搓手。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小燕子抹了把额角的汗，手上沾着泥也不在意，“以前在大杂院，我还帮人种过菜呢！这点活儿算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把种子埋进土里，又浇了些清水，眼神里满是期待，“等长出葡萄藤，咱们就在这搭个架子，夏天乘凉，秋天吃葡萄，多好！”
皇后偶尔过来，见她一身素衣蹲在泥地里，不像个格格，倒像个寻常农家女，也不斥责，只站在廊下静静看一会儿，有时还会让容嬷嬷送些上好的花肥过来。
种完葡萄的第三天，小燕子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容嬷嬷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嬷嬷，您看这儿怎么样？”她指着靠近墙边的那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桠向外伸展，正好能架起个东西。
“格格想做什么？”
“做个秋千！”小燕子眼睛亮晶晶的，“以前在学士府，紫薇总说荡秋千好玩，我那时候忙着和永琪吵架，都没好好试过。现在正好，没人打扰，我要自己做一个！”
说干就干，她找小邓子要了些粗麻绳和木板，又央皇后宫里的老太监帮忙锯木头、钉架子。等秋千架好那天，正赶上一阵春风，吹得满院花香。
小燕子跑过去坐下，双手抓着麻绳，脚尖轻轻一点，秋千就荡了起来。风掀起她的布衫衣角，吹得她发丝飞扬，她笑着荡得更高，像要飞起来一样。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初入皇宫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没心没肺地笑，只是那时的笑里藏着对爱情的憧憬，如今的笑里，只有自在的欢喜。
荡到最高处时，她忽然瞥见窗台上放着的笔墨纸砚——那是前几日皇后让人送来的，说“既然住得清闲，不如学点字，总比整天疯跑强”。
小燕子心里一动，从秋千上跳下来，走到窗前坐下。她拿起毛笔，蘸了点墨，想起紫薇以前教她写字的样子，便学着在纸上画起来。起初写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她也不气馁，一张纸写满了就换一张，不知不觉竟写了一下午。
傍晚时分，她看着纸上那些渐渐像样的字，忽然想，不如就把这靠窗的地方改成个小书房？她找了块干净的木板铺在窗台上，又把皇后送的几本书放上去，虽然大多看不懂，却也像模像样。
“以后我就在这儿看书写字。”她摸着粗糙的桌面，心里美滋滋的，“紫薇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倒不想找什么黄金屋，能安安静静看会儿书，就挺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静心苑渐渐有了生气。葡萄种子发了芽，冒出嫩绿的小苗；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晃，绳结被磨得光滑；窗台上的字迹越来越工整，偶尔还会画几笔不成样的小花。
小燕子不再穿那些华丽的襦裙，身上总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月白布衫；也不再想着去讨好谁，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侍弄花草，累了就坐在秋千上晒太阳，闲了就去小书房写写画画。
这天午后，她正坐在秋千上哼着在大杂院学的小调，忽然听到墙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偷看。她心里了然，定是永琪从海宁回来了，派来的人打探消息。
她却像没听见一样，依旧荡着秋千，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风掀起她的衣角，吹得远处皇宫的飞檐若隐若现，恍如隔世。
前世的爱恨痴缠，就像一场醒不来的梦。而现在，她终于醒了。
素衣布衫，葡萄新苗，秋千轻荡，小窗读书——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至于那些前尘往事，就让它们随着风吹散吧，再也不必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