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放心,医师说他己经无碍了。”
紫苏手持木梳,轻轻梳理着云宛清如瀑的青丝,梳齿划过发梢,带起细微的静电,铜镜中映出少女苍白的脸色。
“他当真……”声音哽在喉间,化作一声轻叹。
紫苏感觉到少女的指尖冰凉,腕间的翡翠镯子硌得生疼。她取过妆台上的缠枝香炉,苏合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织就朦胧的纱帐。
“奴婢亲眼所见。”紫苏将一缕散发别到云宛清耳后,“莫公子只是清减了些,但精神尚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问起小娘子时,奴婢按您的吩咐,只说您染了风寒。”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更能让人心安。
云宛清望向窗外被云层遮蔽的月亮,轻声道:“那碗参汤……”
“己经让厨房温着了。”紫苏捧起妆奁中的累丝金凤钗,轻声说道:“夫人派来的家仆还在门边守着,想要出去倒是让人犯难?”
一阵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猛地一颤。铜镜中的倒影忽然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泪光。
再睁眼时,莫辞卿己立于「无相境」中。
这一次相比之前己经是轻车熟路了。
他伸手想要掀开面前那幅纯白色帷帐,指尖刚触及,便感到一股无形的阻力。帷帐纹丝不动,反而让他的掌心泛红。
“来了?”
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帷帐无风自动,竹西一袭月白长衫从内踱步而出。
“以你现在的境界想打开它…就像蚍蜉撼树。”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等你修为到了,自会来去自如。”
“淮左还在睡觉。”竹西广袖一挥,西周顿时化出漫天银色星辉,“今日,我来做你的老师。”她手腕翻转,星辉化作一柄通体碧绿的长剑,剑身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灵气。
"你也会【无相】?"莫辞卿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着泛红的掌心。
“我在这「无相境」里…”她刻意拖长了语调,纤纤玉指轻点自己太阳穴,“待的年头,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难道,你以为我是淮左那个蠢货吗?”
“你现在只是蛰龙境。”剑尖忽而化作万千萤火,又在星辉重组中凝成青玉笛子,“打好基础才是根本,首先要学的就是最基本的拟态和具象。”
她将笛子抛给莫辞卿,少年接住的刹那,温润青玉竟在掌心坍缩成流沙。细沙穿过指缝时折射出七色虹光,落地前却又重新凝结成笛子原貌。
“世间一切现象……”竹西广袖翻卷,漫天星辉骤雨般坠落,在触及地面的瞬间化作青铜钟阵,“皆由因缘的结合而成,即使是构成物质的基本也仅是暂时聚合的幻象。”她屈指叩响最中央的钟钮,音波激荡处,青铜竟如水墨般晕染开来,转眼铺展成十里莲池。
莫辞卿俯身触碰莲叶,指尖传来真实的凝露触感。但当他试图掐断叶茎时,整片莲池突然坍缩成漂浮的光粒,最终汇聚成竹西掌心跳动的烛焰。
“记住三则铁律。”她将烛焰按入少年眉心,冰凉触感首透灵台,“其一,分解物质至无相态需与【无相】共鸣;其二,拟态禁虚不可超越本体境界;其三……”烛焰在她话语间暴涨,“具象存在时限,超越时限便要以燃烧生命为代价。”
火凤清唳声里,莫辞卿看见自己掌纹正渗出银色星辰。当他再次试图将星辉塑造成那柄劫烬剑时,太阳穴突然传来锥心刺痛,半成型的武器瞬间溃散成雾。
“使用精神力具象化,可不是小孩子捏泥巴。”竹西弹指震碎残雾,星辉重新在穹顶流转,“如果说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就算具象出来绝世神兵也没有任何意义。”
“咔吧”
竹西两指钳住剑身骤然发力,长剑应声而断,崩裂的剑刃在空中化作万千星尘,每一粒都折射着莫辞卿扭曲的面容。
“市井屠户的杀猪刀,都比你这玩意锋利三分。”她吹散指尖沾染的银灰星芒,星光在空中破开后消失。
莫辞卿跪倒在那些飘落的星尘形成旋涡当中,双手紧紧攥住衣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刺破掌心。飘落的星屑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七窍,每次呼吸都像吞下千万把碎刃,在肺腑间刮擦出血珠。
剧痛让莫辞卿瞳孔收缩成竖线。昂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脊背弓起的弧度几乎要将脊柱折断。无数剑影碎片被从体内逼出,在空气中凝结成半透明的劫烬剑形。
“可惜相比之前,还是差上了几分。”竹西走到莫辞卿的身前,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莫辞卿的瞳孔骤然分裂成复眼状。万千记忆碎片如毒蜂般涌入。
箭矢破空声里,他看见自己跪在朱雀街青石板上,十三支金吾卫的破甲箭将胸腔钉成莲蓬。箭尾的白羽在风中轻颤,像在嘲笑他徒劳的挣扎。
地牢的腐水没过膝盖。蛆虫从爆裂的眼眶涌出,在腐烂的面颊上筑巢。铁链摩擦骨头的声响,是黑暗中唯一的韵律。
最刺目的画面中,云宛清跪坐在血泊中。她怀中那颗正在融化的头颅,腐烂的嘴唇仍保持着呼唤他名字的形状。
“嗒、嗒。”
两行血泪从眼眶中流出,泪水滴落在地上,竟将地面蚀出浅坑。
而悬浮的剑形依旧虚幻如雾,连半分凝实的迹象都没有。
“还是太勉强了吗?算了,就到此为止吧。”竹西摇了摇头,从袖中抽出一支竹笛。
她将笛子横在唇边,支离破碎的音符挣扎着跃出笛孔。
那声调在空气中凝结成霜,所过之处星尘冻结、时空扭曲。「无相境」开始崩塌,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每一道裂缝中都渗出粘稠的黑暗。
莫辞卿的身体也随着笛声开始下坠。
当最后一丝笛音也消融在虚空深处时,莫辞卿猛然睁开双眼。破庙残存的月光正透过漏风的屋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脸颊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是未干的泪水在夜风中凝成的薄霜,他颤抖着抚过自己的面容,指腹下的皮肤还残留着痛楚。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现实世界的声响正一点点将他拉回人间。
但那些破碎的记忆残片,仍在脑海中尖锐地鸣叫着。
云宛清跪坐在血泊中的模样、蛆虫爬行的黏腻声响、刺入胸腔的箭矢……所有幻象都化作了真实的痛楚,深深烙进他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