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或者说,一夜无声的对峙。
萧长渊最终没有踏入内殿,而是在外间的书房枯坐了一夜。天明时分,他便被皇帝急召入宫议事,甚至没再看苏清晚一眼。
整个东宫都知道,这位新晋的太子妃,虽然名头尊贵,却是在大婚之夜就独守空房,己然失了圣心。
于是,某些人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苏清晚被安置在东宫主殿承乾殿的偏殿,名唤“静心苑”。
她醒来时,天己大亮。身边的侍女们为她更衣洗漱,动作倒是规矩,只是那一张张脸上,都挂着程式化的、毫无温度的表情。
这些都是东宫的老人,见惯了风浪,也最会捧高踩低。一个靠着不光彩手段上位的失宠太子妃,在她们眼里,甚至不如太子身边得脸的大太监福安。
苏清晚梳洗完毕,坐在妆台前,淡淡地吩咐道:“奉茶。”
一个穿着藕荷色宫装,看起来有几分体面的大宫女,名唤春禾的,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茶盏被轻轻放在桌上。
苏清晚端起茶杯,指尖刚触到杯壁,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揭开杯盖,只见茶水早己失了热气,只剩下一点温吞的余温。
这是新婚第二日,给太子妃的第一杯晨茶,竟然是凉的。
这己经不是怠慢,而是明晃晃的羞辱。
周围的几个小宫女都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都在偷偷观察着苏清晚的反应,等着看她如何发作,如何出丑。
苏清晚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将茶杯放回桌上,声音依旧是清清淡淡的,听不出喜怒:“茶凉了,换一杯热的来。”
春禾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她福了福身,应了声“是”,端起茶杯转身。
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她手腕一“抖”,整杯凉茶,不偏不倚地泼洒在了苏清晚脚下那张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溅起的水花,甚至打湿了苏清晚的裙角。
“哎呀!”春禾夸张地惊呼一声,连忙跪下,口中却毫无惧意,“奴婢该死!奴婢手滑,惊扰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殿内的空气,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苏清晚的雷霆之怒。按照宫里的规矩,这种冲撞主子的奴才,轻则掌嘴,重则拖出去打死!
然而,苏清晚却忽然笑了。
她看着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肩膀却不见一丝颤抖的春禾,那笑容,如寒冬腊月里,悄然绽放的冰花。
“本宫刚入宫,手下的人就如此笨手笨脚。”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自言自语,“看来……是这殿里的地毯不够平整,害得春禾姐姐站都站不稳了。”
春禾猛地一僵,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清晚却没有再看她,而是扬声对外面吩咐道:“来人。”
门外立刻有两个当值的太监应声而入。
“传本宫的令。”苏清晚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战战兢兢的宫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将这块地毯,给本宫撤了。这等让宫人轻易滑倒的东西,放在殿里,实在是不祥。”
众人一愣,只是换块地毯?这惩罚,未免也太轻了。
可苏清晚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再去传话给内务府,”她端起桌上那杯没动过的凉茶,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着根本不存在的浮沫,“就说承乾殿静心苑的用度都太过陈旧,许多物件都缺损了。让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带着库房的账册,亲自过来一趟。本宫要……一一过目,重新置换。”
轰!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炸开!
换地毯是小,查账册是大!
宫里的用度,哪一笔,哪一件,没有油水可捞?这静心苑上下几十号人,哪个没从内务府那边得过好处,拿过孝敬?这位新太子妃不声不响,一开口就要查内务府的总账!这哪里是换东西,这分明是要动所有人的利益,端所有人的饭碗!
刚才还嚣张得意的春禾,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在地,抖如筛糠。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再也不敢有看好戏的心思,呼啦啦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
就在这时,东宫总管福安闻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所有下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而新任的太子妃,正端坐在主位上,神情淡漠,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福安心中猛地一凛。
他原以为这只是个靠着手段上位的普通女人,却没想到,她的手段竟如此狠辣,如此高明!
不打不骂,只用一道命令,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命脉,将这满殿的刁奴,整治得服服帖帖。
苏清晚看到福安,这才缓缓放下茶杯,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恼”。
“福安总管来得正好,你瞧瞧,本宫不过是想换些新物件,就吓得他们跪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有多苛待下人呢。”
福安连忙躬身:“娘娘说的是。是奴才们没规矩,冲撞了娘娘,奴才这就带下去好好调教!”
“不必了。”苏清晚站起身,走到那群跪着的下人面前。
她停在抖得最厉害的春禾面前,轻轻开口。
“起来吧。都记住了,本宫这里,东西可以旧,但规矩,不能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