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阴云，沉甸甸地压着老鸦岭的每一寸山脊，浓得化不开，仿佛浸透了万载的尸油与怨恨。风早己死去，山林一片死寂，连最微弱的虫豸声都消失殆尽，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压力，无声无息地从地底、从那些悬垂千年的腐朽棺椁缝隙里弥漫出来，渗透骨髓。
林玄独自一人行走在这片死地。
他踏过被某种无形秽气侵蚀成灰黑色的草木，脚下的腐殖层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踩碎无数细小骨骼的“嘎吱”声。每一声都清晰地回荡在死寂里，敲打着他的神经。西周高耸的峭壁上，那些悬棺如同巨兽腐烂的牙齿，在阴云黯淡的光线下投下幢幢鬼影，沉默地俯视着闯入者。
他赤裸的上身缠满浸透药汁的绷带，左臂的暗紫尚未完全褪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肌肉深处的隐痛。然而他的眼神却像两簇在寒风中燃烧的火焰，锐利、沉凝，死死盯向老鸦岭深处那片被浓得如同墨汁的阴煞之气笼罩的区域——悬棺尸巢。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冰冷、沉重，仿佛握住了一块万年玄冰，又似托着一座微缩的山岳。正是那枚古旧的混沌铜钱。丝丝缕缕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透过掌心渗入体内，与他修炼的茅山雷法本源产生着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共鸣。这共鸣像一根紧绷的弦，牵扯着他的心脏，既是力量的引线，也是压在心头的万钧巨石。师父玄真最后的话语，如同烙印刻在灵魂深处：“此劫因你而起，亦当由你亲手了结……是生是死，是破劫还是以身饲魔，皆在你一念之间。”
他别无选择，亦无退路。
距离那片翻滚的墨色阴煞之气尚有百丈，林玄停下了脚步。空气在这里己经变得粘稠如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腐尸腥甜，首冲脑髓，令人作呕。悬棺尸巢的轮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那并非天然形成的洞穴，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由无数骸骨与怨念强行挤压拼合而成的巢穴入口，狰狞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恐怖漩涡。漩涡中心，仿佛连通着九幽地狱。
“来了。”一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林玄脑海。
没有咆哮，没有怒吼。
悬棺尸巢入口处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阴煞，毫无征兆地开始向内剧烈塌缩、坍陷。一个身影，从这坍陷的核心，缓缓“浮”了出来。
它并非走出，更像是空间本身被它强行撑开、塑形。它的形体高大、枯瘦，覆盖着一层仿佛由无数细小尸骸压缩、熔炼而成的暗金色骨甲，甲片缝隙间流淌着粘稠、污秽的黑红血光。它没有头颅，或者说，头颅的位置被一团不断扭曲、变幻的黑暗所取代。那黑暗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两轮沉沦血海的地狱血月，冰冷、死寂、漠然，穿透百丈空间，瞬间锁定了林玄！
嗡——！
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爆发！林玄周身的空气瞬间凝固、板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的灰黑色草木无声无息化为齑粉，连带着下方坚硬的山岩，都被这无形的压力碾出蛛网般的裂痕！悬棺尸巢周围的峭壁剧烈震动，无数悬挂了千百年的朽烂棺木，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纷纷炸裂！腐朽的骨殖、干瘪的皮囊、裹挟着浓烈尸臭的黑色烟尘，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林玄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万载寒冰的深渊，又像被投入了熔炼万物的洪炉！极致的阴寒与毁灭性的压力同时作用在身体与灵魂之上！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左臂未愈的伤口瞬间崩裂，暗紫色的血珠从绷带下渗出。手中的混沌铜钱骤然变得滚烫，那丝微弱的共鸣瞬间被一种狂暴的拉扯力扭曲、放大，铜钱在掌心疯狂震动，发出低沉而尖锐的嗡鸣，仿佛被无形巨手攥住，要将他整个手臂都撕裂扯断！
“吼——！”
不是声音，是纯粹的、毁灭性的意念冲击！伴随着那两点猩红血眸的注视，一道无形的精神风暴狠狠撞入林玄的识海！无数扭曲、怨毒、充满无尽饥饿与疯狂的血色画面、凄厉哀嚎瞬间炸开！那是万尸临死前的绝望，是尸蛊啃噬血肉骨髓的剧痛，是悬棺中千年禁锢的疯狂怨念！林玄眼前瞬间被一片粘稠的血红覆盖，耳中只剩下亿万冤魂的尖啸！识海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攒刺，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七窍同时渗出血丝！
“噗！”一口滚烫的心头血喷出，在身前凝固的空气中形成一片猩红的血雾。
“雷！！”林玄双目赤红，几乎要炸裂开来。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声濒死的咆哮中，尽数化作最决绝的反击！
他强行稳住几乎崩溃的心神，体内蕴养的本源雷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刺目的紫白色电光撕裂了粘稠的阴煞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霹雳炸响！无数细小的电蛇瞬间布满他全身，缠绕上他紧握铜钱的右臂！他没有试图去掌控铜钱，那太遥远。他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力量，都疯狂地灌注入那枚铜钱之中，不是催动，而是最纯粹的献祭与引动！以自身雷法本源为薪柴，点燃铜钱内蕴的混沌！
“乾坤借法！雷殛！”他右臂肌肉贲张到极限，血管根根暴起，仿佛随时会炸开，朝着那悬浮在尸巢入口的恐怖身影，将紧握铜钱的拳头狠狠轰出！
轰隆隆——！！！
铜钱之上，那古老模糊的纹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沌光晕！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其色彩的混沌雷光，裹挟着林玄自身所有的紫白雷霆，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劫雷，撕裂凝固的空间，带着碾碎一切邪祟、重归混沌的恐怖意志，咆哮着轰向尸王！
这一击，抽空了林玄所有的法力，抽干了他的精神，甚至抽走了他生命本源的一部分！他的身体瞬间干瘪下去，脸色惨白如金纸，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死死盯着那道足以令神鬼辟易的混沌雷光！
面对这足以摧毁一座山岳的混沌雷殛，那悬停在尸巢入口的尸王，覆盖着暗金骨甲的身躯纹丝未动。两点猩红的血眸，冷漠地注视着那撕裂空间、咆哮而来的混沌雷光，那眼神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俯瞰蝼蚁的漠然。
它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了它的右臂。
那手臂同样覆盖着狰狞的暗金骨甲，甲片缝隙间流淌的污秽血光骤然变得粘稠、深邃，仿佛浓缩了万尸血海。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摄人心魄的法术波动。它的动作简单到极致，只是伸出那覆盖着骨甲的手指，对着那道咆哮而至、蕴含着混沌破灭之威的雷霆光柱，凌空，轻轻一点。
嗤——
一声轻响。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又像滚烫的岩浆瞬间凝固。
那威势滔天、仿佛能贯穿天地的混沌雷光，在距离尸王指尖尚有丈许之遥时，骤然僵在了半空！构成雷光的狂暴能量、林玄倾注的紫白雷霆本源、以及铜钱引动的那一丝混沌之力，仿佛被一种绝对零度的、来自九幽最深处的极寒瞬间冻结！狂暴的雷光保持着咆哮的姿态，却凝固成了死物，表面迅速爬满蛛网般的黑色裂纹，那裂纹中透出污秽、死寂的暗红光芒。
下一刹那，凝固的混沌雷光，无声无息地碎裂、崩解！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就像一块脆弱的琉璃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捏碎，化作亿万点细碎的、闪烁着微弱紫白与混沌光点的尘埃，随即被那污秽的暗红光芒彻底吞噬、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百丈之外，林玄如遭万钧重锤狠狠砸在胸口！
“呃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轰出雷拳的右臂，从肩胛骨到指骨，瞬间爆开无数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掼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后方一块凸起的巨大山岩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林玄眼前一黑，剧痛和反噬带来的灵魂撕裂感让他几乎当场昏厥。他靠着岩石滑落在地，口中鲜血混杂着内脏碎块狂喷而出，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连动一下手指都成了奢望。唯有那枚混沌铜钱，依旧被他死死攥在右手中，冰冷沉重，却不再有丝毫共鸣，仿佛一块死物。
尸王猩红的血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漠然的目光，终于完全聚焦在……林玄右手紧握的铜钱之上！那两点猩红猛地炽亮起来，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更如同饿鬼看到了无上美味！一种前所未有的贪婪、渴望、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意念，如同实质的尖刺，狠狠扎向林玄！
它覆盖着暗金骨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