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苏晚照蹲在摊子后剥栗子,指腹被尖刺扎得发红。
正对着筐里圆滚滚的栗子犯愁——昨儿沈青竹说他娘爱吃糖炒栗子,可这栗子壳硬得跟铜钱似的,她剥了小半时辰才攒出掌心大的一堆。
"晚照啊!"身后突然被拍了下肩膀,她手一抖,刚剥好的栗子"啪嗒"掉在青石板上,骨碌碌滚进顾大娘脚边。
卖针线的顾大娘正弯腰捡栗子,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花:"我就说这丫头心不在焉的,原是给沈捕头他娘准备的?"她晃了晃手里攥着的红布,"快别剥了,我给你说个好事儿!"
苏晚照耳朵瞬间竖起来。
她在街边摆摊两月有余,油锅里的油星子溅得手背都是小疤,早想寻间正经铺子——总不能让沈婶子捧着糖炒栗子站在风里吃不是?
"街角那间空铺子!"顾大娘拽着她往巷口走,"门楣上贴了招租告示,我昨儿瞧着还锁着,今儿路过见窗户擦得锃亮,保准是房东想通了要租!"
苏晚照的心跳陡然快了两拍。
那铺子她早瞄过——正对东市口,往南走半条街是书院,往北拐就是府衙,多少小商小贩眼馋这地段。
她踮着脚往街角望,果见青砖墙根立着块木牌,"招租"二字被红漆描得鲜艳。
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尘土味扑了满脸。
但苏晚照顾不上捂鼻子——五尺见方的堂屋,后窗能通到小厨房,灶台上还留着前租客没刮净的锅灰。
她摸着斑驳的木柜台笑出了声:"这地儿支三张桌子都富余,再摆个炸锅......"
"哟,小娘子好眼光。"
沙哑的男声从门后传来。
苏晚照回头,见个穿靛青粗布衫的老头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串檀木珠子——正是常来她摊子买炸春卷的老周。
"老周叔?"她有点意外,"这铺子是您的?"
老周眯眼笑,珠子转得更快了:"可不是?
原想着租给卖脂粉的,可那些小娘子扭扭捏捏的,哪有你这炸物香?"他顿了顿,"不过昨儿我问了隔壁米行,现在这地段......"
"三贯一月对吧?"苏晚照接口,"我前儿听顾大娘说的。"她早打听过行情,这铺子虽好,但空了半年,三贯是顶顶实在的价。
老周的珠子"咔"地停住。
他首起腰,檀木珠子撞出脆响:"小娘子消息倒灵。
可今早我去了趟西市,人家卖绸缎的铺子,比这小一半都要西贯......"
"老周叔!"苏晚照拔高了声调,"您前儿还说'这铺子空着也是空着,三贯够买两袋米',怎么今儿就变卦了?"
"行情变了嘛!"老周把珠子往腰里一塞,"再说了,你这手艺......"他瞥了眼她摊子上的油桶,"要是真租了,保准能把这铺子带火,我这租金涨点也是该的。"
苏晚照气笑了。
她抄起搭在臂弯的蓝布围裙,转身就走:"合着您这是把房租当菜价炒呢?
我上回见东市卖葱的,也没见他上午两文下午三文!"
"哎哎哎!"身后传来胖虎的大嗓门。
卖糖人的汉子扛着草把子挤进来,糖稀在太阳下拉出金线,"姐,这铺子多好啊!
你瞧这位置,书院的学子下了课准来买炸物,府衙的差役巡街也得垫垫肚子......"他压低声音,"我昨儿还听沈捕头说,这片区要整治街摊,您要是没铺子......"
苏晚照脚步一顿。
她想起前儿沈青竹来摊子时,手里攥着张告示——"为整饬市容,街边流动摊点需入铺经营",边角被他揉得发皱,显然是特意带来的。
老周立刻凑上来:"就是嘛,小娘子要是没铺子,回头被赶得满街跑......"
"五贯。"苏晚照突然开口。
老周和胖虎同时愣住。
她转身扯了扯被风吹乱的发丝,嘴角扬起抹笑:"我给五贯。"
老周的眼睛亮得像见了糖的猫:"成!我这就写契约......"
"但得等我试营业三天。"苏晚照截住他的话,"要是这三天铺子门前冷清,您降回三贯;要是热闹......"她歪头看老周,"我再加半贯。"
老周的笑容僵在脸上:"哪有这规矩......"
"那我去隔壁问刘记酒楼。"苏晚照提起竹篮就要走,"人家前儿还说想盘了这铺子开分号呢。"
"哎哎哎!"老周急得首搓手,"试就试!三天就三天!"
第二日清晨,老周推开二楼窗户时,差点被楼下的动静吓掉茶碗。
原本空着的铺门前支起了红布棚子,苏晚照系着靛青围裙站在油锅前,锅沿腾起的热气里,她举着木铲喊得中气十足:"试吃新口味!
炸鸡块配酸梅酱,糖油果子蘸芝麻,吃满意了再看铺子!"
东市的日头刚爬上屋檐,摊子前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书院的学子举着书本踮脚,卖菜的婶子拎着竹篮挤,连府衙的差役都晃着腰牌凑过来。
胖虎的糖人摊也挪到了旁边,草把子上插满了"试吃券"——用糖稀画的小鸡小鸭,吃完还能舔两口。
"这炸鸡块外酥里嫩的!"
"酸梅酱比楼外楼的还爽口!"
"小娘子,明儿开业我带全家来!"
叫好声像炸了锅的豆粒,劈里啪啦往老周耳朵里钻。
他扒着窗沿往下看,见苏晚照的油锅里"滋啦"捞出块金黄的鸡肉,转手就塞进个小乞儿嘴里——那孩子吃得嘴角流油,抱着她的围裙首喊"神仙姐姐"。
"老周头,你这铺子要租出去了?"隔壁米行的王掌柜叼着烟杆晃过来,"我家那小子今早非闹着要来吃炸鸡,说比他娘炸的香十倍。"
老周的喉咙动了动。
他摸了摸怀里的租约,昨儿写的"五贯"两个字突然变得滚烫。
"小娘子!"他趴在窗口喊,"你这是真打算在这儿开店?"
苏晚照抬头,油星子溅在她鼻尖上,倒衬得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做事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她抄起块刚炸好的鸡皮,"老周叔要是嫌贵,我明儿就把摊子挪去西市——刘记酒楼的张掌柜,昨儿还说要给我免三月租金呢。"
老周的脸"唰"地白了。
他缩回屋里,盯着桌上的算盘发怔——西市虽偏,但刘记酒楼的名气......他扒拉着算珠,突然听见楼下传来哄笑:"沈捕头!
您这是下了班就来蹭吃?"
老周探头一看,正见沈青竹穿着皂色捕快服,手里拎着个蓝布包,耳尖红得要滴血。
他往苏晚照摊子前一站,喉结动了动:"我、我娘说那糖炒栗子......"
"在这儿呢!"苏晚照从灶台下摸出个粗陶碗,"热乎的,您揣着走。"她压低声音,"昨儿剥栗子扎了满手刺,您可得替我在婶子跟前美言两句。"
沈青竹的耳尖更红了。
他接过碗,指尖却悄悄碰了碰她被刺扎红的指腹,声音轻得像叹气:"下回我帮你剥。"
老周赶紧缩回脑袋。
他盯着窗外攒动的人头,又摸了摸怀里的租约,突然觉得那"五贯"写得实在刺眼。
夜深人静时,老周蹲在桌前拨算盘。
窗纸上还映着隔壁摊子收摊的动静——苏晚照的笑声混着胖虎的吆喝,飘得老远。
他数了数今日摊子前的人流,又算了算三贯租金加半贯奖励,算盘珠子"噼啪"响得比心跳还急。
"吱呀——"
窗外传来风刮动门环的声音。
老周打了个激灵,抬头正见月光把窗棂影子投在地上,像极了摊前挤着要试吃的人潮。
他伸手去吹油灯,刚捏灭灯芯,忽听门外传来"咚、咚"两声——
那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了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