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里的油星子还在“噼啪”跳着,苏晚照正给张婶包最后两块炸鸡,忽听得耳畔传来抑扬顿挫的吟哦声:“一咬酥脆骨,香入梦魂中……”
她手一抖,包好的油纸差点掉进油锅里。
转头望去,昨日那个穿青衫的书生正蹲在摊子边,膝盖上摊着卷诗稿,食指沾着口水翻页,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唇齿留芳惊汴都’太首白,‘酥香破雾满长街’又太文绉绉……”
“书生!”苏晚照扯着嗓子喊,“你这是把我的油锅当砚台了?蹲这儿念诗能念出鸡腿来?”
那书生猛地抬头,诗稿“哗啦”掉在地上。
他手忙脚乱去捡,发带松了半缕,额前碎发沾着油星——也不知是刚才凑近时溅上的,还是他自己揉的。
“姑娘莫怪!”他扶了扶歪掉的方巾,耳尖红得能滴血,“在下秦砚,前日尝过姑娘的炸鸡,彻夜难眠,特来……特来讨教一二。”
“讨教?”苏晚照擦了擦手,油光光的指腹点着摊板,“讨教怎么写诗?我可不会。”
“非也非也!”秦砚慌忙摆手,袖中掉出半块没吃完的炸鸡骨头,“在下是说,这炸鸡的妙处,非得亲手做一遍才能参透其中真意!”他眼睛亮得像星子,“姑娘若肯教我,在下愿为你磨墨抄菜谱,分文不取!”
苏晚照乐了。
这书生看着弱不禁风,说起话来倒有股子拧劲儿。
她故意板起脸:“学手艺哪有这么容易?先洗三天碗,把油腥气认熟了再说。”
“三天?”秦砚眼睛瞪得溜圆,随即又重重点头,“好!明日卯时我便来!”他弯腰捡诗稿时,怀里掉出个油纸包——竟是前日买的炸鸡,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边角都沁出油渍了。
“你这是……”苏晚照挑眉。
“带回去研究!”秦砚把油纸包揣回怀里,像护着什么宝贝,“昨日拆解了骨头,发现这炸鸡的火候分三层,外层酥、中层嫩、骨里香……”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溅到诗稿上,“若能亲手做一遍,定能写出更妙的诗!”
苏晚照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现代首播间里那些追更的粉丝——为了她一道新菜,能翻遍评论区抠细节。
她憋着笑挥挥手:“成,明日见。”
第二日卯时三刻,苏晚照刚支起摊子,就见青衫书生抱着个蓝布包袱站在巷口,脚下放着个粗陶盆,盆里泡着块皂角。
小六子拎着菜篮路过,差点被他绊个跟头:“哎哎哎!哪来的酸秀才?挡道了!”
“我是来学炸鸡的!”秦砚挺了挺腰板,包袱里“叮铃哐啷”响——竟是他自己带的洗碗布和木勺。
小六子瞪圆了眼,转头冲苏晚照喊:“师姐!这书生莫不是被你炸鸡灌醉了?油瓶都扶不稳还学手艺?”
苏晚照正往油锅里倒菜油,闻言瞥了秦砚一眼。
他正踮着脚把陶盆搬到井边,青衫下摆沾了泥也不在意,专心致志搓洗着昨日剩下的碗碟,皂角沫子糊了一手。
“万一他是块璞玉呢?”她用漏勺敲了敲锅沿,“你小时候还把糖当盐撒呢,现在不也能颠勺了?”
小六子吐了吐舌头,蹲在旁边剥葱:“那我可得盯着,别回头他把诗稿掉进油锅里,炸出首‘焦香诗’来。”
接下来三日,秦砚倒真像块膏药似的黏在摊子上。
卯时来洗锅碗,辰时帮着切葱丝,巳时蹲在灶前扇风——扇得太急,烟灰糊了半张脸;扇得太慢,油锅里的鸡皮起不了泡。
苏晚照教他腌鸡肉时,他举着筷子搅腌料,嘴里还在念:“姜三片,蒜五瓣,花椒十二粒……此等配比,堪比《茶经》里的煎茶要诀!”
“你再念,我把你诗稿塞腌料里。”苏晚照威胁,手里却把他搅散的葱丝重新捡出来——这书生倒认真,连葱丝都切得比小六子齐整。
到了第三日傍晚,秦砚终于摸到了炸锅的边儿。
他系着苏晚照给的粗布围裙(太长,下摆拖在地上),举着漏勺颤巍巍往油锅里放鸡腿。
油星子溅到他手背上,他疼得倒抽冷气,却不肯缩手:“姑娘说过,油温要‘鱼眼泡’——现在正是时候!”
“行啊你,记挺牢。”苏晚照抱着胳膊看,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鸡腿入锅的瞬间,“滋啦”一声腾起白烟。
秦砚盯着油锅里的鸡腿,眼睛亮得像着了火:“外层先封油,锁住肉汁;等两面金黄再翻面……”他突然一拍脑门,“对了!方才腌料里的蜂蜜得再调淡些,否则炸出来会苦——”
“停!”苏晚照笑着拍他后背,“你这哪是学炸鸡?分明是写《炸鸡经》呢!”
夜幕降临时,摊子收得差不多了。
秦砚蹲在灶前擦锅,嘴里还在小声念:“香料三分入味浓,火候七分骨亦融……”灶膛里的余火映着他的侧脸,把青衫上的补丁都照得暖融融的。
小六子啃着最后半块炸鸡,凑到苏晚照耳边:“师姐,我看这书生比我还疯——你说他是不是真能成?”
“谁知道呢?”苏晚照望着灶膛里的火星子,突然觉得这穿越的日子,竟比现代首播间里的打光灯还暖。
她弯腰收拾调料罐,忽然瞥见厨房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月光。
“哎?”她皱了皱眉——出门前明明闩了门的。
走过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案上的锅铲歪在一边,铲柄上还沾着半干的油渍——像是被人翻动过。
“小六子!”她喊了一嗓子,“你方才收拾厨房没?”
“没啊!”小六子探出头,“我光顾着擦桌子了!”
苏晚照盯着那把锅铲,后颈微微发紧。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灶膛里的余火“噼啪”响,把秦砚的吟诗声都吹得支离破碎:“……夜静锅鸣似……”
(厨房门虚掩的缝隙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