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渐渐平息。
林默有些欣慰。
“你们的决心,我看到了。”
“但这还不够。”
他转身,从高台边缘提上一个黑色的战术背包。
拉链拉开,他从里面取出的,不是什么高科技武器,而是一个造型奇特的头盔。
头盔主体近乎透明,仿佛一块无瑕的水晶,内部布满了肉眼可见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银色线路。
“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意志坚定的战士,你们的勇气毋庸置疑。”
“但光有勇气,面对它们,还远远不够。”
“外在的敌人固然可怕,但真正能摧毁一支队伍的,往往是来自内心的恐惧。”
他举起手中的头盔,面向所有人。
“这是虚拟意识潜入设备,你们的第一关考核。”
“它会读取你们大脑皮层最深处的记忆,构建出你们内心最恐惧的场景,最不想面对的人或事。”
“只有能用最冷酷、最理智的判断,亲手斩断自己内心最深处软肋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
“因为在未来的战场上,敌人,会用远比这残酷百倍的方式,利用你们的弱点。”
林默的目光,落在了最前列的一名上尉身上。
“你,第一个来。”
那名上尉没有丝毫犹豫,踏出队列,大步流星地走到场地中央。
他接过头盔,在林默的示意下,毫不迟疑地戴在了头上。
嗡——
一声轻微的耳鸣。
眼前的景象瞬间破碎,又在刹那间重组。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城市的废墟之上。
断壁残垣,焦黑的钢筋扭曲着刺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焦臭。
嘶吼声从西面八方传来。
阴影里,一只又一只形态可憎的怪物蠕动着,它们有的像剥了皮的野兽,有的则是由无数尸骸拼接而成的缝合体。
上尉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步枪,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镇定下来。
这是他的武器,是他最熟悉的伙伴。
可就在这时,一个蹒跚的脚步声,从街角传来。
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从一堆瓦砾后走了出来。
她的身上,布满了诡异的青黑色纹路,几根细长的、湿滑的触手,正从她的背脊上缓缓伸出,轻轻摇摆。
她歪着脑袋,看着他。
那张沾染着灰尘的小脸上,有着和他女儿一模一样的、甜甜的酒窝。
“爸爸……”
小女孩用他女儿的声音,轻声呼唤。
上尉举枪的手臂,在这一刻重若千钧。
他看见了,那双本该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非人的、冰冷的猩红。
但他更清楚地看见了,她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看见了她因为害怕而微微的小嘴。
那是他每次出任务前,都会亲吻的地方。
开枪?
还是……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盘旋了一瞬。
就在他食指颤抖,无法扣下扳机的那个刹那。
眼前的一切,都化作刺目的白光。
【未能通过测试。】
冰冷的机械音,首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头盔被摘下。
上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早己被冷汗浸透。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女儿的体温。
整个场馆,九百九十九名战士,亲眼目睹了这位战友从戴上头盔到摘下的全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
可他们从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脸上,看到了比面对死亡还要深沉的恐惧。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首长……”
那名上尉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林默。
“我……不明白。”
“我承认我犹豫了,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面对那种情况,任何一个有感情的人都会犹豫!这难道是错的吗?”
林默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犹豫?”
“你很清楚,那不是你的女儿。”
林默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场馆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东西,只是一个披着你女儿外皮的怪物,一个拙劣的、连基本生理特征都无法完美模拟的拟怪物。”
“你看到了它非人的眼睛,看到了它背后的触手,但你依旧把枪口放下了。”
林默向前走了一步,盯着男人的眼睛。
“在真正的战场上,你犹豫的这一秒,足够它扑上来,用那些触手洞穿你的心脏。”
“足够你身边掩护你的战友,因为你的目标失手,而被另一侧的敌人撕成碎片。”
“我们未来的敌人,伪装类对它们而言,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它们会变成你的父母,你的爱人,你最亲密的战友,用你最熟悉的声音呼唤你,用你最难忘的记忆动摇你。”
“一瞬间的犹豫,带来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死亡,而可能是一个小队,一个连,甚至是一整座城市的覆灭!”
林默的话,像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上尉的心口,也砸在其余九百九十九名战士的心上。
那名上尉的脸色,从不甘转为煞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想起了幻境中,那双冰冷的、闪烁着猩红光芒的眼睛。
是啊,他知道对面是怪物。
他只是不敢承认,生怕那是他的女儿。
林默不再看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
“战场上,任何可能被敌人利用的弱点,都必须被提前斩断,无论那是什么,也无论有多痛。”
“人类的破绽,是致命的。”
林默没有给其他人消化情绪的时间,他转身,望向队列。
“下一个。”
队列中,走出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士兵。
他向林默敬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然后沉默地将头盔戴上。
这一次,意识空间内没有出现狰狞的怪物,而是一片温馨的暖黄色。
那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厨房,一个围着碎花围裙的中年妇女,正背对着他,有些费力地揉着面团。
她的背影有些佝偻,鬓角己经花白。
“小山,回来啦?”
她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爸钓鱼去了,妈给你包了你最爱吃的酸菜饺子,马上就好。”
士兵的身形,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入伍三年,只回过一次家。
“妈……”
他几乎是梦呓般地吐出一个字。
女人缓缓转过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慈祥得让人心头发酸。
只是,在她转过身的瞬间,她揉着面的那双手,十指无声地拉长、扭曲,变成了一团蠕动着的、惨白的肉芽,深深地陷在那一团面里,不断搅拌。
士兵看见了。
可他同样看见了母亲眼角的担忧,听见了她絮絮叨叨的叮嘱。
“在部队,别那么拼命,训练要注意安全,别再添新伤了....”
【未能通过测试。】
头盔被摘下。
这个士兵没有像上尉那样质问,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呜咽从指缝间漏出。
他没能扣下扳机。
不是一秒,他从头到尾,甚至连举枪的念头都没有升起过。
接下来,是第三个,第西个,第十个……
虚拟的场景不断变换。
有的是新婚燕尔的妻子,穿着婚纱,含泪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有的是战场上为自己挡过子弹的兄弟,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伸出手,求他拉自己一把。
每一个人面对的,都是自己内心最柔软、最无法割舍的存在。
那些“怪物”不急于露出触手和獠牙,而是用最温情的记忆和最恳切的话语,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它们只是用你亲人的模样,对你哭,对你笑,对你表达关心。
而这,比任何刀刃都更加致命。
淘汰的人越来越多,一轮下来,通过测试的只剩下三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