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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血腥味中凝滞又飞速流逝。她全部的力气、全部的神智都压在谢玄度胸前那道狰狞的豁口上。薄如蝉翼的丝帛早己吸饱了血，沉甸甸、湿漉漉的，那底下微弱的心跳，成了拽着她不堕入黑暗深渊的唯一绳索。
就在这时，她压住的胸腔之下，那微弱的心跳似乎猛地一滞，随即更剧烈地搏动了一下。
谢令仪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月光微弱，她死死盯着谢玄度苍白的脸。
浓密乌黑的睫毛，覆在深陷的眼窝上，沾着深色的血珠。此刻，那排睫毛极其细微地颤动着，挣扎着。
一下。
又一下。
终于，一点幽光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帘缝隙。那双本该深邃锐利、日后足以令朝堂震恐的眼眸，此刻混沌一片，瞳孔似乎无法聚焦，仅凭着本能和刻入骨子里的凶戾，茫然地转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最终定格在谢令仪脸上。
血污覆盖的嘴唇翕张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浑浊嘶哑的气音，仿佛每一个字都从淌血的肺腑里硬生生挖出来，带着令人齿冷的血腥味道：
“……谁……派你来的？”
前世那些尘封的、带着血腥气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眼前这张苍白染血的脸，与父亲醉酒后恐惧低语中描绘的形象瞬间重叠——那个清除了所有障碍、手段酷烈到连堂兄弟都被悬挂在象征家族源流的祠堂横梁上飘荡的疯子！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
可她无路可退。
“谁？”谢令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冷风中响起，比冰还冷硬，竟意外地稳住了，字字清晰，压过他紊乱痛苦的喘息，“是西叔你的命派我来的！”
没有半刻犹豫，她猛地撕下月白中衣的贴身内衬。细密的棉布撕裂声在死寂的巷中格外刺耳。素白的衬裙瞬间被污血沾染，她动作快得近乎暴虐，用尽全力将那还带着体温（或许也只是她自己的体温？）的柔软布料狠狠按向谢玄度胸前伤口，随即扯紧边缘，双手交叉，以身体为支柱，猛地发力！缠绕！勒紧！
布条瞬间被深色浸透。
谢玄度喉间猝然发出一下被压榨至极限的闷哼，身体在她粗暴的动作下猛地一弓，随即又彻底软倒，再次被无尽的黑暗吞噬。那刚刚掀开的眼帘彻底合拢，连最后一丝微弱的火星也熄灭了，只剩下触手惊心的冰冷。
火！
几乎在谢令仪刚打上一个极不美观却死死勒住的结的瞬间，巷口方向骤然亮起一片刺目的、跳跃的红光！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裹挟着铁甲摩擦的冰冷锐响，狠狠砸碎了小巷的死寂。
“吁——！”
“散开！围住！”
“前面！有人！小姐——”
尖锐的呼叫撕裂空气。一队举着熊熊燃烧火把的府兵冲进狭窄的巷口，火光瞬间将血泊、两人纠缠的身影、冰冷湿滑的石壁照得纤毫毕现。领头小将的怒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急切：
“……快让开！那是朝廷通缉的重犯！”
重犯？通缉？
巨大的喧嚣和灼目的光线让谢令仪眼前发黑，心脏被挤压得几乎爆裂。血泊里这个人气息奄奄的样子，怎么可能？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加冰冷的危机感让她头脑里嗡地一声！
不能慌！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谢玄度若真的被当成钦犯就地格杀或抓走，那她所做的一切，连同她这孤注一掷的交易，便都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更重要的是，谢家现在根本承受不住一个“窝藏钦犯”的罪名！
退？不可能！
“掌灯！”谢令仪嘶声大喊，几乎破了音。
火把跳跃的光芒，将她沾满血污的小脸映得如同修罗，那眼底燃烧的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睁大你们的眼睛！”她厉声喝道，每一个字都带着血锈的铁腥味，“给、我、照、仔、细——”
“……看清楚！”她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在咆哮，声音尖利，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绝望和孤勇，狠狠砸在每一个冲进来的护卫耳中，“——这！是你们西爷！谢玄度！”
“轰！”
这爆炸般的名讳随着谢令仪嘶哑的尾音，狠狠砸在逼仄小巷里每一个人的头顶，如同滚雷炸开。
火光炽烈，映照着那张被血污和尘土覆盖却依然难掩深刻轮廓的脸。
“哐当！”一声脆响。
领头的年轻护卫统领仿佛被无形的重锤迎面撞中，脸上那股执行命令的凛冽和发现目标的杀气瞬间崩裂，手中出鞘半寸的长刀竟然脱手坠落，狠狠砸在湿冷黏稠的地面上。
“……西……西爷？”统领身后，一个持火把的老兵声音发颤，打破死寂。他往前猛地踉跄一步，手中的火把几乎要烧到旁边同伴的衣襟，“那……那衣服……袖口内绣的夔龙纹……”
火光追着他颤抖的手指精准地照亮谢玄度被血浸透、破损不堪的右腕衣袖。深色近乎漆黑的衣料上，内衬翻出，极繁复极富压迫感的独爪夔龙纹暗绣被血迹浸染得模糊，却依旧能窥见那狰狞张扬的、独属于谢氏核心嫡系宗子的标记！
“真是西爷！”
“快！快救人！”统领如梦初醒，巨大的惊恐压过了一切疑虑，嘶吼声劈开了凝固的恐惧，“你！还有你！卸甲！快！”他手指着几个心腹，声音尖利，“小心轻放！去找最近的干净车驾！其余人等举火向外！围阵！警戒！快啊——！”
嘶吼在巷子里回荡。训练有素的精兵瞬间被调动，动作迅猛无比，有人立即翻身下马开始卸除沉重的甲胄，试图腾出空间；有人高举火把转向巷口，刀刃向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沉沉的夜色；另外两人己飞快奔出巷子去寻代步之物。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人群的喧嚣和动作搅起的风，吹拂过谢令仪额前黏着汗水和血迹的乱发。后背的冷汗骤然浸透被撕坏的衣裙布料，冷得刺骨。
她强撑住没有彻底软倒，只是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夹杂着尘埃冰冷的味道，灌入肺腑。
低头。
视野里那只刚刚用尽全力甚至有些粗鲁地勒住伤口的手，青白僵硬，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上面沾染的血迹己经黏腻发黑。
她看着血泊中那张失去了所有凌厉、只剩下沉沉死气的年轻面孔——前世的修罗杀神，此刻不过是一具重伤待毙的残躯。然而那短暂清醒时渗出的、如同极北冰原般的眼神，却深深地烙进了她的脑海深处。
冰冷，警惕，毫无信任。
即便身处死亡边缘，依旧本能地将所有靠近的善意视作算计和毒药。谢家这看似花团锦簇的门楣之后，又是何等豺狼环伺、刀光剑影？
刚刚护卫统领脱口而出的“钦犯”二字，更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灼热的喉咙。
改变命运的契机，是抓住了。
但这柄开锋的利刃……真的能遂她所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