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玻璃墙外的走廊,晨光熹微。冰冷的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的锐利气息,但似乎被窗外透进来的、带着冬日清晨特有清冽的微光中和了一丝。宋听澜僵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后背挺得笔首,像一根被拉紧到极限的弦。她的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附在病床上那双刚刚睁开的、深黑而疲惫的眼睛上。
冷。
那个无声的字眼,如同冰凌碎裂的轻响,清晰地在她心底回荡。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隔着厚重的玻璃,隔着生与死之间那道刚刚被强行推开的狭窄缝隙。
他的眼神疲惫得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深黑的瞳孔里盛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茫然,像初生的幼兽第一次打量这个陌生而刺眼的世界。氧气面罩下,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唇形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视网膜上。
宋听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股滚烫的酸涩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冲上鼻腔!眼眶瞬间被汹涌的热意充满!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放在膝盖上的那只裹着纱布的左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
他那双深黑的、写满疲惫与茫然的眼睛深处,极其极其缓慢地……漾开了一丝……如同冰河初融时、第一缕阳光破开厚重冰层缝隙般的……暖意。
那暖意微弱,却无比清晰。
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深处激起了无声却巨大的涟漪。
紧接着!
他那搁在雪白无菌被单外、插着留置针的、苍白而修长的手……
那只曾砸碎控台、攥碎铂金、也曾被扭曲金属碎片刺破的手……
那几根包裹着纱布、指关节处还带着青紫淤痕的手指……
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寻求温暖的渴望……
蜷缩了一下。
指尖微微内扣,轻轻触碰着病号服下……那片紧贴着他心口的、脏兮兮的粉红色羊绒围巾的粗糙边缘。
像迷途的幼兽,终于找到了归巢的路标。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无声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宋听澜所有的强撑和壁垒!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太急太猛,带得眼前一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方薇在旁边惊呼一声,赶紧伸手扶住她!
“澜姐!你慢点!”
宋听澜顾不上回答!她几乎是扑到了那扇冰冷的玻璃墙前!双手紧紧按在冰凉的玻璃上!脸颊几乎要贴上去!目光死死锁住病床上那只蜷缩着触碰围巾的手!锁住他那双深黑眼眸里那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
“他……他碰到围巾了!他……”宋听澜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激动,破碎得不成句子,“他是不是……是不是……”
她想说“是不是记得了”,但巨大的恐惧和希望交织,让她不敢轻易说出口!生怕那只是一个脆弱的气泡,一碰就碎!
就在这时!
病床上!
江屹川那只触碰着围巾边缘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动了动。
不是蜷缩。
而是……极其细微地……
摸索着。
指腹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布料,极其轻微地着围巾粗糙起球的表面。动作生涩而笨拙,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探索。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宋听澜脸上,深黑的眼底那片茫然的冰层似乎正在被某种缓慢涌动的暖流悄然融化,那丝暖意变得更加清晰,甚至……带上了一点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专注。
仿佛在通过指尖的触感,努力辨认着某种深埋于灵魂深处的、被遗忘的印记。
宋听澜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粗糙毛线被他指腹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那声音像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摸索着!
他在感受那条围巾!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抵着冰冷的玻璃,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用力眨掉泪水,贪婪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只摸索的手指!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走廊里死寂无声。
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像在为他指尖那无声的探索打着节拍。
终于。
在宋听澜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要跳出胸腔的漫长等待后。
江屹川那只摸索着围巾的手指……
极其极其缓慢地……
停止了移动。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围巾下方一角。
那个位置……
正是用褪色的粉红色线、歪歪扭扭绣着“L.R.”字母的地方!
他的指腹,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度……
按在了那两个字母上!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又沉重得像是在确认一个跨越了生死轮回的……烙印。
氧气面罩下,他那干裂的嘴唇,极其极其缓慢地……
抿紧了一下。
随即又极其艰难地……
松开。
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极其极其缓慢地……
在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
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甚至算不上一个表情。
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因为某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疲惫、迷茫、确认和……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烛火般的……释然……而牵动的肌肉抽动。
但就是这样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
却像一道撕裂厚重阴云的闪电!
瞬间照亮了宋听澜整个世界!
她再也无法抑制!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她猛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冲破喉咙,在寂静的走廊里低低地回荡!
“他……他摸到了……”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巨大的喜悦和难以言喻的心酸,“他摸到……L.R.了……”
方薇也捂住了嘴,眼泪无声地滑落,是欣喜的泪水。
玻璃墙内。
江屹川的指尖依旧停留在那两个褪色的字母上。
他的目光穿过模糊的泪水和冰冷的玻璃,深深地、深深地……
凝视着那个将额头抵在玻璃上、无声恸哭的身影。
深黑的眼底,那片茫然的冰河彻底消融。
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如同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和一种……无声的、如同暖流般缓缓流淌的……
温柔。
他那只按在“L.R.”字母上的手指,极其极其轻微地……
又蜷缩了一下。
仿佛在无声地说: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