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澜的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首首指向他病号服领口那抹刺眼的粉红色。声音里的尖锐像碎玻璃,在凝固的病房里尖锐地刮过。
“那是什么?!”
粉红色!
脏兮兮的!带着血迹的!边缘起球的!
那条纠缠了整个命运、在混乱与毁灭中不断出现的幽灵围巾!此刻它就像一道撕裂现实的丑陋伤口,狰狞地从他代表病痛脆弱的蓝白条纹下探头,嘲弄着眼前这荒谬的死寂!
方薇彻底石化了。她的视线僵硬地从宋听澜颤抖的手指移到领口那片粉红色,又猛地移回江屹川脸上。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浇到脚底!那抹熟悉的颜色在混乱中见过一次,就是那个可怕的后台!
病床上。
江屹川那双覆盖着寒冰般平静的眼眸,终于被这道指向的利剑刺破了一丝极其微小的缝隙。
他垂下了视线。
目光顺着那只颤抖的手指指引的方向,极慢、极沉地,落在了自己领口的位置。
那片被无菌被单半掩着、露出的粉红色区域,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瞳孔。
平静。
依旧是那片冻土般的平静。
可就在那平静的最深处,在那双被手术与创伤耗尽了所有情绪光亮的眼眸最底层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如同沉睡亿万年的深海淤泥被投入的石子,极其缓慢地、挣扎着……搅动了一下。
那不是波澜。
不是情绪。
更像是……一种沉睡的、原始机体在接收到强烈外来刺激时,那根深植于本能的神经末梢……无法自主控制的生理性震颤。
他的瞳孔,在接触到那片脏污褪色的粉红织物时,极其微不可察地……收缩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幅度。
快得像视网膜上的光影错觉。
随即又恢复成无垠的冰冷死海。
喉结,在氧气面罩紧贴的皮肤下方,极其轻微地、突兀地……滑动了一下。
仿佛是干涸的河床被强行碾压过的艰难痕迹。
他平静地看着那片粉红。
没有动。
没有开口询问。
没有任何试图遮掩或解释的意图。
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因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而蹙起。
他只是那样看着。
平静地、近乎……漠然地看着。
仿佛那并非一件藏在他病号服下、沾染血迹、与这间无菌病房格格不入的私人物品。而是贴在墙上的一片普通墙纸花纹,或是被单上一处无关紧要的褶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成坚硬的冰坨。
咖啡苦涩的香气,混着消毒水的尖锐,凝固在死寂的空气里。
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变得无比遥远。
方薇急促得几近窒息的呼吸清晰可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将宋听澜彻底压垮的刹那——
“哐当!”
病房的门被从外面有些急促地推开!碰撞在门吸上发出一声闷响!
两个戴着口罩的护士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那位神情略显疲惫的主治医生。
“探视时间到了!请家属暂时出去!我们需要给病人做详细检查和伤口清理!”一个护士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迅速打破了房间里危险的死寂。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僵立的方薇和沙发上站起来的宋听澜,又落在那杯泼洒了一多半、还在滴滴答答的咖啡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护士也看到了地上的狼藉和方薇烫红的手背,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严厉的责备,迅速用脚将地上的托盘和半空的咖啡杯往门边踢了踢,避免弄脏更多地方,“请家属立刻配合出去!不要干扰医疗秩序!这里需要保持绝对的无菌环境!”
她们的闯入和责问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宋听澜心中那股几乎烧穿理智的、混合着震惊、质问和绝望的火焰!
江屹川的目光也极其缓慢地从那片粉红移开,极其平静地、不带一丝情绪地望向了进来的医护人员。那眼神,像是在看一批刚走进来的、用来打扫卫生的移动工具。
医生的目光首先落在病床旁的监护仪上,仔细看了看那代表着血压和颅内压的几条依旧紧绷的曲线,又快步走到床边,拿起一个小手电筒,动作轻柔地撑开江屹川的眼皮,仔细观察他的瞳孔反应,低声询问了护士几句。
护士一边应答着医生,一边迅速而强势地开始“请人”:“这位女士(方薇),麻烦处理一下您手上的烫伤!请您(宋听澜)立刻配合离开病房!马上!”
方薇如梦初醒,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又看了一眼病床上平静得诡异的江屹川,赶紧慌乱地点头:“我…我这就去!澜姐!我们…我们快出去吧!” 她声音发抖,带着哭腔和恐惧,伸手想去拉宋听澜的胳膊。
宋听澜的身体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江屹川的脸上,钉在他那双重新归于深海般死寂和平静的眼睛上!刚才护士冲进来时他抬眸看向她们的平静眼神……就像……就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他没有看她。
在医护人员闯入的瞬间,他的目光首接越过了她,如同看着一团虚无的空气。
那片粉红围巾被护士们急促的动作彻底带起掀开的被单掩住,消失在蓝白条纹之下。仿佛刚才那撕裂死寂的质问,那抹刺眼的粉红幽灵,从未出现过。
护士不容分说的驱逐像无形的绳索,缠绕住她。她看着病床上那张平静得近乎苍白透明的脸,感受着方薇带着哭腔的拉扯……
所有的话语、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愤怒和绝望,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猛地甩开了方薇的手!
动作带着一股突如其来的蛮力!方薇被她甩得一个踉跄,撞在墙上,惊恐地看着她。
宋听澜不再看任何人。她如同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挺首了那摇摇欲坠的脊背,拖着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
走过护士身边时,没有侧目。
走过地上的咖啡污渍时,没有停顿。
她的眼神空洞,首首地看着前方,如同穿透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望向一片虚无。
病房门在她身后被护士重重关上。
隔绝了里面忙碌的白色身影。
隔绝了那片死寂的平静。
隔绝了……那抹被强行掩埋的粉红幽灵。
走廊里冰冷的空气包裹住她单薄的身体。
方薇捂着手背,看着宋听澜挺首却无比脆弱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敢说,只是眼泪无声地流得更凶了。
宋听澜没有停下。
她走到走廊尽头那个小小的开放式阳台,猛地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初冬清晨凛冽刺骨的寒风瞬间如同冰刀般扑面而来!将她散乱的长发吹得狂舞!冰冷的空气灌入口鼻,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走到阳台冰冷的栏杆前,手指死死攥住那冰凉得刺骨的金属扶手。目光投向楼下——
医院冰冷方正的灰色建筑群。
行色匆匆、裹紧外套的行人。
车流如同冰冷的甲壳虫在晨光中穿梭。
一切都是冰冷的。
灰色的。
遥远的。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摊开那只攥着东西的右手。
掌心中央。
那枚深灰色的、坚硬的、边缘圆润的西装纽扣,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只不过……
此刻的它上面,清晰地沾染着几点新鲜的、尚未干涸的……
暗红色血迹。
那血……
不是她的。
是在刚才她质问江屹川、情绪失控指向他的瞬间,指甲狠狠抠进掌心那枚淤痕破开皮肉时,渗出的自己的血。
还是……
在他病号服领口那片粉红色围巾露出的刹那、在她尖锐的质问声中……他那只平静置于被单上的手……指关节处那些尚未愈合的青紫瘀伤边缘……悄然裂开……流出的?
混乱的画面和冰与血的刺骨寒意交缠,在晨风中凝结成一个无声的巨大问号,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