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滴答…滴答…
冰冷的水滴，如同命运的秒针，持续敲打在狄仁杰的脸颊上。每一次敲击，都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也将他从意识混沌的边缘拉回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黑暗牢笼。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被厚重的烟尘和黑暗分割成模糊的碎片。耳鸣尖锐如针，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后背的撞击处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肋骨仿佛断了几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刺痛。他发现自己被死死卡在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的岩石缝隙里，头顶是犬牙交错、随时可能彻底崩塌的巨石，身下是湿冷滑腻的碎石和浑浊的泥水。浓烈得化不开的硝烟、尘土、血腥和某种奇异的焦糊气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缝隙外，沉闷的塌方声和巨石滚落的轰鸣如同地狱的鼓点，时远时近。
他还活着。在毁灭性的爆炸与塌方中，靠着那具银库守卫尸体和旁边巨大木桶形成的微小夹角，加上一丝侥幸，他竟从死神的镰刀下捡回了一条命。
“元芳…曾泰…张环…李朗…” 无声的呐喊在狄仁杰心中翻涌，巨大的悲痛和担忧几乎将他淹没。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试图挪动身体，寻找脱困的可能。然而，仅仅是尝试转动脖颈，后背传来的剧痛就让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就在这绝望的死寂中，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如同游丝般从不远处另一堆巨大落石的缝隙中传来。那声音压抑着极致的痛苦，带着濒死的粗重喘息。
狄仁杰的心猛地一缩！他屏住呼吸，凝聚起全部目力，透过弥漫的烟尘和微弱的光线（不知是残存的火焰还是从更高处缝隙透入的惨淡月光）望去。
只见数步之外，一堆巨大的乱石下方，半埋着一个身影。那人身上的暗沉铁甲多处碎裂、扭曲变形，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破铜烂铁。脸上那狰狞的鬼面具也裂开了一大半，歪斜地挂在脸上，露出了小半张棱角分明却沾满血污、泥土和汗水的脸。他双目紧闭，眉头因剧痛而死死拧在一起，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正是那名指挥鬼面甲士、如同死神般的鬼面统领！他那柄造型奇古的双手巨剑，己然断成两截，如同被遗弃的废铁，散落在碎石之中。
他还活着！而且，近在咫尺！
狄仁杰的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个在绝境中骤然闪现、如同孤注一掷般的念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眼前这个垂死的敌人，是潜蛟卫的核心人物！他口中，或许就藏着整个阴谋的真相、幕后主使的身份、甚至是那西十万两官银和军械的最终去向！这可能是解开所有谜团、甚至挽救危局的唯一钥匙！
求生的本能与破案的执念在狄仁杰心中激烈交锋。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尘土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牵动伤口，痛得他几乎昏厥。但他眼中闪烁着孤狼般决绝而冷静的光芒。他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这唯一的线索断绝！
他开始行动，如同最老练的猎手，也如同在悬崖峭壁上攀爬的旅人。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剧痛，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混着泥水滚落。他利用身下湿滑的泥水和碎石，利用岩石缝隙的微小凹凸作为支点，艰难地、缓慢地，向着那垂死的鬼面统领靠近。指尖，悄然扣紧了袖中仅存的几枚淬了强力麻药、以备不时之需的银针。
生与死的距离，在塌方的巨石缝隙里，被压缩到了极限。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指尖终于触碰到冰冷、破碎的铁甲边缘。狄仁杰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因剧痛而产生的微弱痉挛。他屏住呼吸，将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悄然夹在指间，正准备寻找机会刺入对方颈侧的昏睡穴，先将其彻底制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鬼面统领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瞳孔因剧痛和失血而有些涣散，但深处却燃烧着一股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疯狂而执拗的火焰！他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狄仁杰，沾满血污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拉动的声音。
狄仁杰的动作瞬间凝固！指尖的银针蓄势待发，全身肌肉绷紧，警惕地注视着他最后的疯狂。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统领眼中疯狂的光芒并未化为攻击，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不甘，有怨毒，但更多的，竟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嘲弄和…一丝诡异的急切？
“嗬…嗬…狄…仁…杰…”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赢…不了…”
他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溢出暗红色的血沫。
“龙首…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但那只仅存的、还能勉强活动的手，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动，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指向狄仁杰的身后，指向溶洞深处某个被更多落石和烟尘彻底掩埋的方向。他的指尖似乎在竭力地勾勒着什么。
“在…光…里…” 最后三个字，几乎轻不可闻，如同叹息。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那只抬起的手臂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碎石上。气息断绝。
死了。
带着那句语焉不详、充满恶毒嘲弄的遗言，死了。
“龙首在光里？” 狄仁杰的心沉入了谷底。这算什么线索？是故弄玄虚的诅咒？还是临死前绝望的呓语？光？在这地狱般的塌方废墟里，哪里还有光？
巨大的失落感和挫败感几乎将他击倒。唯一的线索，就这样断了。他强撑着精神，迅速在统领破碎的甲胄和衣物中搜索。除了一些散碎的金银、一枚刻着残缺龙爪图案的玄铁令牌外，再无其他有价值之物。那令牌冰冷沉重，昭示着其主人身份不凡，却无法指向更深的秘密。
就在狄仁杰几乎要陷入绝望的深渊时，他攥紧的右手掌心，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是那枚一首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铜钱！那枚从银库守卫尸体腰带夹层中找到、崔元礼以生命为代价留下的最后暗号！
他摊开手掌。铜钱边缘沾满了他的血污和泥泞。在微弱的光线下，他强忍着剧痛，用指甲刮去污垢，露出铜钱边缘那道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十字刻痕！
十字！
狄仁杰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崔元礼留下的铜钱，边缘的十字刻痕！鬼面统领临死前指向溶洞深处的动作…以及那句“在光里”！
这三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那统领最后指向的，并非虚无的“光”，而是某个特定的、能产生“光”的位置？而这位置，与铜钱上的十字刻痕有关？
一线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在狄仁杰心中重新燃起。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那个“光”的位置！这或许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揭开所有谜底的最后契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塌方虽然严重，但这条狭缝暂时还算稳固。空气虽然污浊稀薄，但头顶似乎有细微的气流流动，说明并未完全封死。他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取出一个被压扁的水囊，里面还有小半囊浑浊的泥水。他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裂出血的嘴唇和喉咙，然后将水囊仔细收好。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的塌方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一两声零星的落石。缝隙内一片死寂，只有狄仁杰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水滴声。黑暗和伤痛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后背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意识又开始模糊。
不能睡！绝对不能睡！狄仁杰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和腥咸的血液让他瞬间清醒。他必须保持清醒，等待时机，寻找那个“光”！
就在他几乎要被疲惫和伤痛再次拖入黑暗时，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绿色光芒，如同鬼火般，在他斜前方、被落石掩埋了大半的洞壁缝隙深处，隐隐约约地闪烁了一下！
磷光石！
是镶嵌在洞壁上的磷光石发出的幽光！虽然大部分被落石掩埋，但仍有极其细微的光线，顽强地从石缝中透出！
狄仁杰的心脏狂跳起来！光！真的有光！鬼面统领最后指向的，难道是这片残存磷光石的位置？
他强忍着剧痛，调整角度，死死盯住那丝微弱的幽绿光芒。然后，他颤抖着举起手中那枚沾血的铜钱，将边缘那道十字刻痕，缓缓地、艰难地，对准了光芒透出的方向！
铜钱的方孔，成了瞄准的准星。十字刻痕的延伸线，如同命运的指针，穿透黑暗，越过碎石，精准地指向了幽绿光芒透出的缝隙深处！
就在那十字刻痕的延长线，与幽绿光芒源点重合的刹那！
狄仁杰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在重叠的“十”字中心点，在那片被落石和黑暗笼罩的洞壁上，借着那极其微弱、几乎随时可能熄灭的幽绿磷光，他赫然看到了一个极其模糊、却无比熟悉的图案轮廓！
那是一个被简单刻划在石壁上的符号——一只残缺的、狰狞的龙爪！
与假仵作灰布内衬上绣的、鬼面统领令牌上刻的、甚至银库石壁刻痕蕴含的龙爪形态，如出一辙！
但此刻，这个龙爪符号的位置，却并非随意刻划！它就位于十字刻痕与磷光光源重合的焦点！这绝非巧合！这是崔元礼用生命留下的、指向潜蛟卫核心秘密的终极坐标！
“光…十字…龙爪…” 狄仁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明白了！崔元礼留下的铜钱十字刻痕，并非指方向，而是一个定位器！它需要与特定的光源（很可能是工坊内无处不在的磷光石）配合使用，才能精准定位到隐藏的标记！而那个标记，就是潜蛟卫的核心符号——龙爪！这龙爪符号所在之处，必然隐藏着至关重要的东西！或许是通往更深巢穴的密道入口，或许是控制机关的枢纽，或许是…那“龙首”所在的方位！
生的希望如同火焰般在狄仁杰胸中熊熊燃烧！他死死盯着那隐藏在黑暗与碎石缝隙中的龙爪符号，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必须靠近那里！
他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濒死的困兽，在这狭窄的死亡缝隙中，向着那微弱的幽绿光芒和隐藏的龙爪标记，一寸寸地挪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伤口的撕裂，鲜血再次从包扎处渗出。碎石划破了他的手掌和脸颊，但他浑然不觉。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五步…三步…一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刻有龙爪符号的石壁时——
轰隆！
头顶一块悬而未落的巨石，受到下方狄仁杰移动的震动，终于失去了平衡，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他头顶狠狠砸落下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