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残卷与旧影
长安春夜,细雨初歇。宰相府书房的窗棂上,雨痕未干,将案头跳跃的烛火晕成一片朦胧的暖光。狄仁杰解下外袍,青灰色常服上还带着史馆的墨香——他刚从宫中归来,连夜校勘《隋书》的几处疑笔,指尖却不自觉地着袖中一方折叠的羊皮残卷。
那是月前“紫袍案”中,从吏部侍郎周兴密室搜出的物件。残卷上用古篆刻着半句铭文:“青铜为眼,熵界为门”,旁侧绘着一只扭曲的兽面纹,眼瞳处有个穿透的细孔,恰似一只凝视深渊的眼。周兴伏法前,曾在刑场上狂笑高呼:“狄怀英,等着吧!青铜的眼睛会撕裂长安的天幕!”
“熵界……青铜……”狄仁杰将残卷铺展在案,烛火映得古篆笔画如活物般扭曲。他记得少府监呈送的验看报告:周兴收藏的几件青铜器,材质非金非铜,敲击时发出的声响竟似心脏搏动,器壁内侧更刻着与残卷相似的眼瞳纹。
“大人还在为周兴的遗言烦心?”
门被无声推开,李元芳一身劲装立在阴影中,肩甲上的雨水尚未干透。他刚从城外哨卡巡查归来,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包好的长条形物件:“这是今日在终南山脚截获的,走私商队的货物里,除了西域香料,还有这个。”
油布展开,露出一截断裂的青铜兽首。兽首造型古怪,非龙非虎,双目圆睁,瞳孔处同样有个穿透的细孔,与残卷上的眼瞳纹如出一辙。更诡异的是,断裂处露出的内壁呈暗红色,仿佛凝固的血肉。
“少府监的老匠师说,这青铜里掺了未知的矿物质,遇热会发出异响。”李元芳指尖敲了敲兽首的颚部,“今日截货时,这东西竟在箱子里微微震动,像……活物。”
狄仁杰的目光骤然锐利。周兴余党未清,青铜器物又在城郊出现,难道那“撕裂天幕”的狂言,并非临死妄语?
就在此时,书房外传来亲卫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的惊惶:“大人!中郎将!西市方向……出事了!”
(二) 獭窟巷的血光
西市的夜,本该是胡商云集、酒肆喧嚣的不夜城。此刻,主街的灯火依旧璀璨,琵琶与胡琴的乐声隐约可闻,唯有通往“獭窟巷”的路口被武侯司的红油毡绳围得水泄不通。数十支火把将窄巷照得通明,却照不亮巷子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狄仁杰撩开轿帘,尚未落地便闻到一股混合着血腥与焦糊的怪味。李元芳己抢先一步跃下,佩刀“噌”地出鞘半寸,目光扫过围观人群中几张鬼祟的面孔——那是西市常见的泼皮,此刻却个个眼神闪烁,似在忌惮什么。
“让开。”李元芳沉喝一声,千牛卫亲卫立刻排开人墙。
巷子尽头,一具尸体仰躺在青石板上。死者身着三品官服,外罩墨色锦袍,花白的胡须上凝结着血珠——正是将作少监阎立本。他双目圆睁,望着巷口上方一方狭窄的夜空,胸口处有个碗口大的创口,皮肉外翻,边缘呈焦炭状,显然是被高温利器瞬间洞穿。
“大人,您看这个。”一名武侯小吏捧着个涂漆木盘上前,盘中放着一块青绿色的碎片。碎片约两指宽,表面刻着扭曲的纹路,赫然是半只眼瞳图案,与周兴残卷、终南山截获的青铜兽首纹饰如出一辙!碎片边缘沾着暗红粘稠物,散发着与伤口焦臭相同的气味。
狄仁杰戴上丝帕,拈起碎片细看。眼瞳纹的瞳孔处,同样有个细孔,孔内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金色粉末。“阎公手中紧握此物?”
“是。”小吏点头,面色发白,“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掰开他的手指。更奇怪的是,死者倒地处的石板下,有块砖被烧穿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尸体下方的青石板中央,果然有个拳头大小的孔洞,洞壁焦黑,隐隐透着硫磺味。李元芳蹲下身,用银簪刮了刮洞壁:“不是普通火焰,温度足以熔石。凶器绝非凡物。”
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尸体不远处的墙根下。那里有几个模糊的印记,形状古怪,似兽爪又似器械的踏痕,印记边缘残留着少量银灰色粉末。李元芳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瞳孔微缩:“是……水银与某种金属的混合物。”
狄仁杰心中一凛。水银剧毒,常被用于机括暗器,而这混合粉末的气味,竟与周兴密室中某件青铜器底部的残留物质极为相似!
“大人,”一名武侯匆匆跑来,“胡玉楼的掌柜说,半个时辰前,曾见一位穿黑袍的人拽着阎大人进了这条巷子。那人走路姿势很怪,像是……腿脚不便。”
“黑袍,腿脚不便?”狄仁杰喃喃重复,脑海中闪过周兴密室里那张残缺的画像——画上绘着一个黑袍人,拄着青铜拐杖,背景是一座燃烧的城池。难道周兴的余党,竟真的敢在天子脚下动手?
(三) 遗落的密信
就在此时,李元芳忽然注意到阎立本散开的袍袖里,似乎掉出了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衣料,只见尸体内侧的袖口中,藏着一封用蜡封好的信笺,蜡封上印着将作监的官印,却己被利器划破一道裂痕。
“信未拆封,却有破损。”李元芳将信递给狄仁杰,“像是凶手急于寻找某物,却误将此信划破。”
狄仁杰拆开信笺,借着火把的光匆匆浏览。信是阎立本亲笔所书,内容却让他瞳孔骤缩——
“……昨日本官于含光殿地基下,掘得青铜方鼎一具,形制诡异,腹内竟有活物搏动。鼎身刻有古篆‘以眼为引,开熵之门’,与周兴案中器物纹饰同源。今日本官欲携鼎面圣,岂料途中……”
信笺至此戛然而止,末尾有几滴暗红的血渍。
“青铜方鼎?含光殿地基?”狄仁杰猛地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含光殿是太宗皇帝时期营造的偏殿,去年刚奉旨重修,正是阎立本主持的工程!难道他发现了周兴余党藏匿的关键器物,才遭此灭口?
“大人,”李元芳忽然指向巷子深处的阴影,“那里有东西。”
众人举火把上前,只见墙角的暗影里,斜靠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木箱表面刻着繁复的云雷纹,箱体上有个被强行撬开的破洞,洞内空空如也,唯有底部残留着几片青绿色的铜锈,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心跳声。
“这箱子的形制,与周兴密室中藏青铜器的箱子一样!”一名千牛卫亲卫失声叫道。
狄仁杰蹲下身,指尖拂过箱底的铜锈。锈迹之下,隐约刻着一行极小的篆字:“眼在鼎中,门在城下。”
城下?长安城的地下,除了排水渠,便是纵横交错的古墓与……废弃的隋宫遗址!周兴余党所谓的“熵界之门”,难道真的藏在长安城下?
就在此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金吾卫校尉策马冲来,高声禀报:“狄大人!宫中急报——含光殿昨夜突发大火,地基坍塌,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地穴!”
狄仁杰与李元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阎立本的死,青铜方鼎的失踪,含光殿的地穴……周兴那句“青铜的眼睛会撕裂长安天幕”的狂言,正以鲜血与火焰的方式,一步步成为现实。
“元芳,”狄仁杰站起身,袍角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备马。我们去含光殿。长安的地下,怕是藏着比周兴案更可怕的东西。”
李元芳收刀入鞘,目光如隼:“属下这就调集千牛卫,封锁所有城门与地下通道。敢在天子脚下动土,这群人,该现身了。”
细雨再次飘落,打湿了狄仁杰手中的青铜碎片。眼瞳纹在火光下幽幽发亮,仿佛真的有一双眼睛,从千年之前的黑暗中,凝视着这座即将被阴影笼罩的都城。长安的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