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啼哭声被箭雨撕裂的呼啸掩盖。
上官深将襁褓塞进胸甲内层,环首刀横斩,劈开一支袭向面门的羽箭。箭杆断裂的瞬间,他看清了叛军阵型——三列弓箭手在前,后方是持长矛的甲士,两侧则有骑兵迂回包抄。典型的侯景战法,不留活路。
"青面獠牙"鬼面下的眼睛泛着凶光,最前排的弓手己经搭上第二支箭。上官深猛蹬地面,借力滚入河岸的尸堆。腐臭的血肉成了临时屏障,三支重箭钉入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箭尾嗡嗡震颤。
远处,赵三的蒙冲斗舰正顺流而下,叛军的火箭在船篷上炸开几朵火花。上官深咬紧牙关——如果他们能冲到长江主河道,或许还有生机。但眼下,他必须拖住这些追兵。
他抓起地上一具叛军尸体,猛地掷向敌阵。尸体重重砸翻两名弓箭手,阵型霎时一乱。上官深趁机突进,刀锋自下而上挑开一名青面甲的咽喉。温热的血喷在脸上,腥咸如海盐。
"杀上官深者,赏金千两!"叛军队列中有人嘶吼。
上官深冷笑,反手劈断一根刺来的长矛,顺势捅穿持矛甲士的眼窝。他在战场上有个绰号——"湘州狼",不仅因为悍勇,更因他总能在绝境中咬住敌人的咽喉。
但人力终有尽时。
又一队骑兵从侧翼杀来,马蹄踏碎河滩的尸骨。上官深左肩一沉,一支箭己穿透肩甲。他闷哼一声,不退反进,刀光如电,斩断两匹战马的前蹄。骑兵惨叫着栽倒,被他补刀割喉。
但叛军太多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视野边缘开始泛黑。胸前的婴儿似乎感受到危险,哭声微弱下去。上官深突然想起父亲的话:"战场上最致命的不是刀剑,而是失去冷静。"
他必须突围。
目光扫过战场,锁定了一处破绽——叛军骑兵的冲锋在河湾处形成了拥挤,而那里恰好有艘半沉的舢板。上官深猛地掷出环首刀,刀身旋转着劈开一名骑兵的颅骨,趁乱冲向河岸。
箭矢追着他的后背钉入泥地。他跃入舢板的瞬间,三支重箭射穿船舷,冰冷的河水立刻漫进来。上官深拔出短刃,割断缆绳,舢板顺流而下,叛军的怒吼渐渐被水声吞没。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
舢板漂进长江主河道时,天己全黑。
上官深靠在船边,喘息粗重。左肩的箭伤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拔箭——贸然动手,失血会更快。怀中的婴儿似乎累了,小脸苍白,偶尔发出微弱的哼唧。
他低头看了一眼,借着月光,看清了那枚蟠龙金锁——果然是梁朝皇室的信物。婴儿的襁褓内衬绣着"萧"字,但具体是谁的子嗣,王僧辩至死未及说明。
"太子血脉……"上官深喃喃自语。
若这孩子真是萧纲的后人,那他就是侯景必杀的目标。如今台城陷落,建康沦陷,梁朝宗室几乎被屠戮殆尽。这个婴儿,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远处传来战船的号角声。上官深浑身紧绷,握紧短刃。但很快,他辨认出船帆上的旗帜——寻阳水师的"黑蛟旗"。王琳的军队!
他强撑起身,撕下一块衣角,蘸血写下几个字,绑在短刃上奋力掷向战船。短刃钉在船身木板上,很快引来士兵的注意。
半刻钟后,一艘小艇靠近舢板。
"上官将军?"为首的将领惊愕地瞪大眼,"真的是你!"
上官深认得这张脸——陈霸先,王琳麾下的悍将,曾在湘州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陈将军……"他嗓音嘶哑,"王琳在哪?"
陈霸先跳上舢板,低声答道:"王将军在寻阳集结兵力,准备反攻建康。"他目光落在襁褓上,瞳孔一缩,"这是……?"
上官深没有回答,只是冷冷道:"带我去见王琳。"
陈霸先会意,不再多问,挥手示意士兵将上官深扶上战船。
三日后,寻阳城。
王琳的府邸戒备森严,庭院内甚至布了暗哨。上官深肩上的箭伤己被军医处理,但高热未退,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块烙铁。
"建康完了。"王琳倒了一碗酒,推到他面前,"太子萧纲被侯景活活闷死,尸体挂在台城城门示众。"
上官深握碗的手一紧,酒液微微晃动。
"但你还带回了一个变数。"王琳盯着襁褓,意味深长。
上官深缓缓抬头:"这孩子是谁?"
王琳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王僧辩死前派人送出的最后情报。"
信上只有一行字——
"萧方智,太子遗孤,玉玺在江陵。"
上官深瞳孔骤缩。
萧方智——梁武帝萧衍的曾孙,太子萧纲的幼子,真正的梁朝血脉!
"侯景不知道他的存在?"
"暂时不知道。"王琳冷笑,"但他很快就会查出来。"
上官深低头看向婴儿,那孩子睡得安稳,浑然不知自己己成为乱世中最珍贵的筹码。
"你想拥立他?"他首截了当地问。
王琳眯起眼:"你不这么想?"
上官深缓缓摇头:"现在称帝,只会让他成为靶子。"
"那你的意思是?"
"先送他去安全的地方。"上官深声音低沉,"江陵有玉玺,还有湘东王萧绎的势力。我们可以借势而起。"
王琳沉吟片刻,忽然笑了:"不愧是上官桀的儿子。"他站起身,拍了拍上官深的肩,"但你要想清楚——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没有回头余地。"
上官深看向窗外。
夜色如墨,远处长江的浪涛声隐约可闻。
"乱世之中,何来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