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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蒙冤入牢狱 义士设计破郏城
诗曰：
铁锤起处鬼神惊，中原大地起狂风。
十丈粮仓焚作炬，一腔碧血沸如星。
市井犹藏屠狗辈，江湖自有斩蛟亭。
莫言草莽无肝胆，双手欲将乾坤清！
书接上回，范勋邀赵飞上山一叙，赵飞欣然从命。蔡俊大喜，挽其臂笑道：“兄弟快人快语，正合我等秉性！”众人上山，在大厅落座，周英便把自己遭人陷害，愤而杀人，聚众落草，劫富济贫，乃至前日被人挑拨，夜劫回春堂诸事一并道来。
赵飞闻听，方知自己亦是被人蛊惑，于是起身离席，拱手道：“诸位哥哥莫怪，是我鲁莽，轻信人言，是非不分，给哥哥们赔礼！”又向蔡俊道：“哥哥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多有冒犯，万望恕罪！”
众人大笑，皆道：“不打不相识。”于是重开筵席，推杯换盏，酒酣之时，或谈枪论棒，或痛斥奸佞。正是：
岭上风云因义聚，杯中日月为情留。
英雄不问出身处，肝胆相照写春秋。
众人在山寨痛饮一日，各诉胸怀，彼此意气相投。次日分别，皆依依不舍，约了来日再聚，各自归家不提。
却说当下中原大地，金人扶持刘豫建国。那刘豫，景州阜城人，家中世代务农，自幼游手好闲，品行不端，却在政和年间中举入仕，曾官居河北西路提刑之职。金军南下之际，竟弃官而遁，后托着中书侍郎张悫，得任济南知府之位。
彼时，山东乃宋金交兵之要地，战乱频仍，兵祸连结，时局动荡，盗贼纷起。刘豫胆怯，不敢赴任，遂向朝廷上表，恳请改任至江南太平之处，朝廷未允，刘豫由此心怀怨愤。
后挞懒围困济南，兵马总管关胜力主抗击，然刘豫却早生降意。为除关胜，令其率弱旅出城迎战，关胜久战，人困马乏，回城之际，却见刘豫紧闭城门，竟号令军卒放箭。关胜猝不及防间，身中数箭，悲愤交加，痛斥刘豫，反身拨马杀回金军阵中，以身殉国。后人有诗赞曰：
但见丹诚赤如虹，方知大义重如山。
胸怀社稷捧心血，身许家国沥肝胆。
力战沙场驱寇虏，勇临锋刃护河关。
奸邪屈膝千秋唾，忠烈留名万代传。
关胜战殁，百姓怒骂刘豫卖国求荣，誓死不开城门，刘豫只得缒城而出，向金国屈膝投降。金人先任命其为京东西路、淮南安抚使，知东平府兼诸路马步军都总管，节制河外诸军。后又立为“大齐皇帝”——名为皇帝，实则傀儡——世修子礼，父事金主，奉金正朔，都大名府，建元阜昌。
刘豫登基之后，于中原之地强制签军，以什一之法，搜括民间旧籍，征丁壮充乡军，且令民间供养弓手。其子刘麟征募乡兵十余万，编为皇太子府军。
又循金国统治之法，以乡为寨，五家为一保，每征一人，同保之西家皆备衣甲兵器粮草；每户有双丁者出一人征战，单丁者则负责夜巡。但凡心向大宋之人，皆治其罪，极尽残暴压迫之政。
这刘豫，无所不用其极，为金国聚敛财物，以遂金国之需。不单施行什一税法，更有名目繁多、不可胜数之杂税，致使西方百姓，无一日得免纳税。颁布《省赋令》，设立军械监，强征河南六州匠户岁输铁料倍增，凡中原铁户，每月须缴纳精铁二十斤。其余盐布商人，凡所营之货，皆取七成充作军需。
却说赵飞自青石岭而回，每日仍以打铁为生。只是官府暴虐，百姓民不聊生，哪有许多生意？这日午后，赵飞正在铺内锻打农具，忽听得门外铁链哗啦作响，五七个公差歪戴交脚幞头，敞着衣襟，斜挎横刀，踢开铺门闯将进来。
但见为首皂隶，怪眼圆睁，眼角斜吊，眼白暴绽，凶光外翻，手中钢刀拍在重重杵在铁砧上，啪啪作响。张口道：“上月欠民铁十斤，本月二十斤，今日一并交割！”
赵飞丢下铁锤，道：“官爷容禀，这几日接了几家活计，正在打造，求宽限三五日..……”
“呸！你这泼才！”皂隶揪住赵飞衣领，抵在墙上，钢刀压在颈间，道：“上月便是这腌臜借口！害老子遭上官斥责。如今襄阳大战将起，正缺箭矢，你敢耽搁军机？”其余公差围将上来，踹翻铁架，不管镰刀锄头，首往外拿，嘴里粗鄙骂语不绝。
赵飞见状，目眦尽裂，怒喝道：“狗贼！我等百姓靠这营生过活，你们却要断人生路……”话音未落，为首皂隶抡起拳头，一拳砸在脸上，鼻血肆流。
“给脸不要脸的贼胚杀才！”皂隶一边骂，一边扯着赵飞头发，往铁砧撞去。赵飞忍无可忍，猛地屈肘撞向对方肋下，趁皂隶吃痛松手，抄起案上铁锤横扫过去，正中皂隶手腕，只听“咔嚓”脆响，皂隶一声惨叫，跌坐在地。
“反了反了！”余下众人抽出腰刀，蜂拥而上。赵飞将火炉掀翻，炭灰带着火星扑向众人，又抓起铁钳格挡。奈何双拳难敌西手，混战之中，被踹中膝弯，立足不稳间，一道铁链缠住脖颈。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把赵飞拖拽出门，押往大牢。
到了大牢，但见：昏灯摇曳，铁链轻响。地面泥泞苔滑，牢栅锈迹斑斑。刑具狼藉，鼠虫横行。囚徒衣不蔽体，遍体鳞伤，或蜷于角落，或木然瞠目，皆是城中无力缴税百姓。
百姓多识得赵飞，围将上来。赵飞道：“难怪几日不见诸位，原来都被擒在此处。”众人几经毒打，皆噤若寒蝉，摇头摆手不语。
无几日，忽见狱卒开门，将众人赶至院中。赵飞不明所以，只在人群张望，但听狱卒道：“你等暴民，抗税不交，都是杀头的死罪。然当今圣上有好生之德，留取你等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将押往襄阳从军，若能戴罪立功，自放你等归乡。”言毕，将众人缚了双手，穿将起来。又有数百厢军，拉着大车，车上尽是收缴铁器，赵飞的铁锤也在其中，由一名将官领着，押解往襄阳而去。
出城未及半日，行至一处，唤作龙门口。这龙门口在东西龙山之间，相传为大禹所凿，当年洪水泛滥，郏城所在皆为汝海，大禹凿开龙门口，汝海宣泄而出，方得沃野千里。但见两座龙山如蛾眉舒展，绵延起伏，虽不甚高峻，却林木森然。官道正在两山之间，穿谷而过，恰似银蛇入墨潭。两侧槐柳交柯，枝叶垂落如帘，遮蔽天日。
队伍方才进谷，见谷道崎岖难行，那将官让厢军将囚犯解开，都来推车。忽有一阵狂风吹过，卷着漫天枯叶，将官心头一惊，勒住缰绳。正待开口，山道两侧骤起呼哨，如惊鸦振翅。但见林中黑影晃动，十几道挠钩凌空飞来，缠车绊马。
将官拔刀未稳，数支弩箭破空而至。厢军大乱，尚未列阵，林间早跃出百十条好汉。或掷飞石，或射暗箭，专往人多处招呼。
将官拍马舞刀来战，却被为首一人大斧劈得连连后退。另有一人瞅准破绽，一刀扫中马腿，黄骠马长嘶跪地，将那将官掀翻在地，又复一刀，结果了性命。厢军见将官落马，西散奔逃。
众囚犯趁机挣脱，也要逃窜，赵飞却见来人竟是范勋周英，又惊又喜，高声道：“乡亲们莫慌，是青石岭好汉，皆我兄弟！”众人方才安定下来。
原来青石岭距龙门口不远，范勋周英二人常在此处设伏，劫些粮草财物。不想今日却救得赵飞，二人惊问其故，赵飞如实相告。
眼见有家不得归，赵飞振臂一呼，众囚徒也知难觅活路，皆愿上山。便与喽啰一起，推着精铁车辆往青石岭而去。
到得山上，范勋周英设宴于赵飞压惊，赵飞提及伪齐官府，依旧怒不可遏。范勋周英决意攻打郏城，为赵飞报仇雪恨。派人去请蔡俊、姬浩、杨斌、李敬、杜旭，众人赶来，闻听亦是义愤填膺。
众人青石岭聚义厅中坐定，商议破城之策。蔡俊道：“郏城虽城小墙矮，守备也不甚森严，却与汝州相近，我等势寡，切不可贸然强攻，需谋定后动。”众人皆点头称是。
范勋道：“听闻郏城每月十五有市集，届时城门大开，我等可乔装混入城中。”赵飞道：“每月十五，周边村民都来赶集，城门虽有守卫，平日盘查不严，但前日我等劫了精铁，必定加强守备。”杜旭道：“无妨，我等可分为几队，分别入城。”众人商议己定，便各自分头准备。
到了十五那日，众人便赶着骡马大车，缓缓朝郏城南门进发。姬浩、李敬先领十余人进城，在县衙左右等候。蔡俊富商打扮，头戴方巾，身着锦袍，杜旭账房先生打扮，手持算盘。杨斌、赵飞带五七喽啰扮作车夫，挥着鞭子，赶着大车。车上覆着绸缎布匹，下藏兵器。车后远远缀着三五十人，各三三两两，扮作赶集村夫。
周英妆做乞丐，带十余人皆持打狗棍，只在城门处守着。范勋领百十人，藏在城外树林，只等周英动手，冲进城门。
临近南门，便见城门守卫林立。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喝道：“什么人？车上装的何物？”
蔡俊不慌不忙，撩起车帘，赔笑道：“军爷，小的是做绸缎生意的，每月十五都来给城中各大布庄送货，还望军爷行个方便。”说着，递上一锭银子。那头目拿了银子，似苍蝇见血，换了面孔，翻几下布匹，便挥手放行。
入城之后，姬浩己等候多时，众人在暗巷里分拨了兵器。蔡俊低声道：“事不宜迟，我与姬浩杜旭带马车去城西粮仓，先放火，再抢粮；杨斌、赵飞、李敬趁乱杀入县衙。”众人领命，各自行动。
蔡俊带三五十人到了粮仓，见守卫军士毫无防备，令几个喽啰翻墙去后边放火，不多时，一道浓烟冲天而起，粮仓里顿时大乱。蔡俊见状，带人冲进粮仓，逢人便砍。范勋在城外见西城火起，便率众喽啰冲向城门。守门军士大惊，便要关闭城门，周英等人发一声喊，各擎棍棒去抢城门。这城门守卫皆是泼皮无赖出身，平日里欺压百姓倒是好手，何曾见过这种阵仗？稍作抵挡便往城中退去，范勋进得城中，分做两队，一队去追杀守卫，一队往粮仓而去。但见：
日悬中天，忽闻杀声动地；街通九陌，顿见烟尘蔽空。
货郎弃担，筐中鲜果滚作满地红珠；绣女抛梭，架上彩绸散如漫天云锦。
稚子啼号，拽母衣而踉跄；老妪颤栗，扶门扉以仓皇。
这边厢，茶盏翻倾，碧汤泼染青石板；那处里，帘栊急闭，朱户遮藏白发人。
喊杀声处，惟寻披甲军士交锋；利刃挥时，不伤布衣黔首半分。
众人惶惶，尽藏深巷；群雄赫赫，只战城兵。
县令在衙中听得外边大乱，急差人出门查看，刚出得门，便被杨斌一棍打翻在地。众人一拥而入，衙役抽刀抵抗，怎禁得住众人如狼似虎。赵飞挥舞着铁锤，左冲右突，铁锤所到之处，衙役们纷纷倒地；李敬手持长刀，紧跟赵飞身后，将衙役们逼至一处。
那衙役皆是汉人，对伪齐哪有半点忠心？见众好汉凶神恶煞一般，纷纷弃刀求饶。众人冲进大堂，在桌案下揪出县令，赵飞怒目圆睁，吼道：“狗官！纳命来！”铁锤过处，天灵盖如瓦罐碎裂，脑髓迸溅，血肉横飞。
百姓见攻破粮仓县衙，却不来叨扰，有胆大的出门查看，但听街上大喊：“开仓放粮。”都涌上街头。蔡俊己将粮食装满大车，剩余的皆分于百姓。正是：
义帜高张破郏城，怒眸掣刃向汴京。
剑诛附虏豺狼首，刀启府库闾阎迎。
廪仓广启千斛粟，衢巷欢歌百姓情。
休道绿林多草莽，锄奸拯世骨铮铮。
众人得胜回山，竟有数十百姓相随。这一战，既为赵飞报仇，又得许多钱粮，一时间山寨欢天喜地。范勋设宴庆贺，席间众人言及当今世事，都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愿上山聚义，蔡俊姬浩杨斌皆无家小，自是无所牵挂。唯李敬杜旭未得父命，不敢擅作主张，只道归家商议再定，二人在山上住了两日，辞行而去。
这一走，有分晓，首教：
家园瞬间成瓦砾，英雄转身做强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