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日是王熙凤的生日,贾府上下热闹非凡,摆下酒宴为她庆祝生日。众人轮番敬酒,王熙凤虽是欢喜,却也忙得不可开交。
王熙凤正喝得高兴,忽然有人来报,说贾琏趁她不在,把鲍二家的媳妇弄到屋里,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呢。
王熙凤一听,醋意大发,怒气冲冲地赶回去。到了房门外,就听见鲍二家的和贾琏在屋里说话。鲍二家的媳妇说道:“你如今娶了奶奶,心中自然是没有我了。我看那平儿也是个好的,不如你多疼她些,等你把奶奶休了,让平儿扶正,那时咱们也好长久。”
贾琏说道:“若真有那一日,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王熙凤听到这些话,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开门冲进去,对鲍二家的媳妇又打又骂。贾琏也恼羞成怒,抄起剑来要杀王熙凤。王熙凤吓得连忙往外跑,贾琏在后面紧追不舍。
平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被王熙凤迁怒打骂。平儿又气又委屈,哭着往外跑。李纨、探春等姐妹把她劝到稻香村。姐妹们都替平儿抱不平,安慰她。
薛宝钗笑道:“平儿这委屈可受大了,凤丫头也太莽撞了。”
贾探春打趣道:“平儿这是招谁惹谁了,平白受这一顿气。”
贾宝玉也觉得平儿可怜,让她到怡红院来。他亲自为平儿理妆,一边帮她整理鬓发,一边安慰道:“好姐姐,莫要伤心,都是琏二哥哥和凤姐姐的不是。”
平儿破涕为笑,说道:“宝二爷,你也别劝我了,我心里明白。”
这边贾琏没追上王熙凤,冷静下来后也有些后悔。他向王熙凤赔罪,夫妻二人暂时和好。
王熙凤以恳求的语气对贾琏说道:“琏二哥,你去把鲍二家的媳妇给我辞退了,我不想再看到她。辞了她,这事便过去了。我王熙凤也是要面子的,她待在府里,我面子过不去。”
贾琏连忙答应,说道:“好媳妇,这事我有错,我肯定会办好,你就等着瞧吧。”
贾琏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鲍二,拍着鲍二的肩膀,对鲍二说道:“兄弟,对不住了,你家媳妇不能再在荣国府当差了。我给你20两银子作为补贴,让她重新找个活计吧。”
鲍二谄媚一笑,说道:“琏二爷能看上鲍二家的媳妇,是鲍二的荣幸。鲍二家的媳妇不守妇道,勾引了琏二爷,让您和凤大奶奶受委屈了。”
贾琏很激动,说道:“好兄弟,以后就跟着二爷混,二爷绝不亏待你。给,这是40两银子,去买个处子丫环暖床吧。”
鲍二跪地磕头,说道:“多谢琏二爷栽培!”
……
王熙凤的一场生日宴,本来是全府上下一件热热闹闹的好事情,结果闹得如此鸡飞狗跳。贾府表面的繁华奢侈之下,这内里的矛盾纠葛,却也是越缠越紧了。
鲍二回家之后,对着媳妇趾高气扬的说道:“你不守妇道,被荣国府辞退了。为了琏二爷和凤大奶奶的名声,等风声一过,鲍二就休了你!”
……
腊月里的荣国府后街,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窗棂。鲍二攥着刚求人写的休书,一脚踹开柴房的门,把缩在草堆里的女人拽出来,怒吼:“丧门星!琏二奶奶没剐了你,倒要连累我吃挂落!”那张摁着红手印的纸甩在她脸上,像片沾血的刀。
女人原是贾琏房里旧人,人都唤她鲍二娘子。半月前凤姐寿宴上那场捉奸闹得阖府皆知,她赤着身子被拖下炕的腌臜模样,早成了奴才们嚼舌根的佐料。此刻她盯着休书上“淫奔无耻”西字,喉头涌起铁锈味——那日她不过说了句“凤辣子早死才好”,谁知正主就杵在帘外。
“趁夜滚!别脏了贾府地界!”鲍二把个破包袱扔进雪窝。包袱散开,露出半块馊硬的窝头,那是她仅有的食物。
三十里外的张家庄,天蒙蒙亮时来了个雪人。鲍二娘子跪在娘家院外,冻紫的手拍着门板:“娘,给碗热汤吧……”
门缝里探出半张脸,是她嫂子。“哟,这不是府里的体面人吗?”尖嗓门引来看热闹的村邻,“听说在爷们炕上咒主母?张家可容不得这种丧德货!” 一盆泔水泼在雪地上,溅湿她单薄的裤脚。
屋里传来老父的吼声:“让她死外头!省得族长开祠堂沉塘!”柴门“哐当”一声关死。
她望着门楣上褪色的“耕读传家”匾额,忽然想起十年前被配给鲍二那晚,爹攥着贾府赏的十两银子笑咧了嘴。雪越下越大,埋了包袱里最后半块窝头。
村外乱葬岗的老槐树虬枝如鬼爪。鲍二娘子解下腰带甩上高枝,冰碴子簌簌落进脖颈。
“这辈子……净是笑话。”她闭眼蹬开垫脚石,喉骨发出“咔”的轻响。
骤然一道寒光闪过!“锵”地斩断腰带。她重重跌进雪堆,撞进一双鹿皮靴里。抬头见个西十上下的汉子收刀入鞘,玄色劲装肩头落满雪,护心镜上“镇威镖局”西字映着月光。
“寻死也得挑地方!”汉子皱眉拎起她,“这树下埋过七个吊死鬼,阴气缠树三百年——你倒会选风水宝地!”嗓门洪亮得震落枝头积雪。
……
镇威镖局的后灶房,铁锅里咕嘟着羊肉汤。汉子自称陈铁山,幽州人,走镖专押北线。“见你腰带料子是江宁织造府的,原是哪房丫头?我家主公林如海是荣国府的女婿。”
他舀了碗热汤推过去。
热雾熏出她满脸泪,自从被贾琏收房到配给鲍二,从凤姐巴掌到休书砸脸,十年委屈混着羊肉香滚进胃里。
陈铁山默默添柴,火光跳跃在他左颊刀疤上。“我媳妇十年前难产没了。”
他突然开口,“接生婆说孩儿太大,她疼得咬断自己舌头……”
灶膛里“噼啪”爆了个火星。鲍二娘子怔怔看他掏出一块磨光的木牌,上面刻着“爱妻周氏”。原来这糙汉子怀里也揣着故事。
开春时,陈铁山押镖返程带回一包种子。“关外的麦子,撒哪都能活。”
他把布袋塞给在镖局帮厨的她。她犹豫着种在后院,秋日竟收了三斗金灿灿的麦粒。
镖师们起哄要喝喜酒那晚,陈铁山把新打的金簪插在她鬓边:“跟我过,往后镖旗插到哪,家就在哪。”
她摸着簪子上栩栩如生的麦穗纹,想起那日雪地里斩断腰带的刀光——原来刀能砍索命绳,也能雕出活命的花。
喜宴摆在老槐树下。陈铁山拍开酒坛泥封:“这树吊死过七个苦命人,今日红绸一挂,专镇魑魅魍魉!”风吹得红绸猎猎响,像面招展的旗。
十年后的深秋,张家庄来了架青绸马车。张老爹颤巍巍看着穿锦缎裳的闺女,她身后魁梧汉子正指挥镖师卸粮袋。“河北水灾,这二百石麦子赈乡亲的。”陈铁山把名帖拍在桌上,“镇威镖局总镖头陈铁山——岳父大人还认得女婿吗?”
村口老槐树挂满红布条,都是求子的妇人系的。鲍二娘子——如今是陈周氏了——站在树下望炊烟。腰间木牌随步轻晃,正面刻“周氏”,背面是她亲手雕的麦穗。
“当年你怎偏在那夜路过?”她笑问枕边人。
陈铁山扬鞭指向前路,说道:“押镖的讲究‘七不救’,唯独见人上吊必救——吊死鬼怨气重,缠上镖队要损财运哩!”说罢大笑揽住她。
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株熟透的麦子,沉甸甸地扎进土里。
正所谓:“
鲍家云开雾色收,二星辉映破牢囚。
媳心坚毅承霜雪,妇志刚强斩困愁。
重沐晴光新日暖,生逢吉兆旧灾休。
获援幸得生机复,救厄欣迎岁月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