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乌鲁木齐的积雪刚融，左宗棠的大帐就挂起了新绘的新疆全图。图上伊犁的位置被朱砂圈了三重，旁边压着份沙俄外交部的照会，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油光。王二牛站在帐外，听见老将军对着地图咳嗽，药汤的苦味混着墨香飘出帐外。
“二牛进来。” 左宗棠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洪亮。案上摊着份奏折，“新疆建省” 西个大字力透纸背，旁边用朱笔写着候选巡抚的名字：刘锦棠。“你护送左夫人的车队回湖南前，先去趟伊犁。” 老将军把枚虎符推过来，“金顺将军那边需要人手，帮着清点俄军撤出后的物资。”
伊犁河谷的春天来得迟。王二牛抵达惠远城时，俄军刚拆走最后一批火炮，堡垒的断墙上还留着双头鹰的涂鸦。金顺正让人用石灰水刷洗，见到王二牛大笑：“这些毛子临走还想留记号，以为咱们会忘？” 他指着城外的麦田，“你看，去年种的青稞长势正好，比他们在时多收了三成。”
俄军留下的营房改成了学堂。先生是从乌鲁木齐派来的，正教孩子们读写 “伊犁” 二字。有个哈萨克族少年举着课本跑来，指着插图里的天山问：“先生，这山为什么叫天山？” 先生笑着摸摸他的头：“因为它是天下的山，是咱们中国的山。”
王二牛在仓库里清点物资时，发现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打开一看，竟是批开花弹 —— 和他当初带的一模一样，只是弹头上的 “杀” 字被锉掉了，刻上了俄文的 “战利品”。“左大人有令，这些都熔了铸纪念碑。” 金顺踹了木箱一脚，“就立在惠远城中心，刻上‘还我河山’。”
新疆建省的消息传到喀什噶尔时，艾提尕尔清真寺正在举行庆典。阿訇领着各族百姓祈祷，汉、维、哈三种语言的诵经声交织在一起，像条五彩的丝带缠绕在新月顶上。买买提己经长成半大少年，穿着新做的蓝布长衫，在人群中宣读巡抚衙门的告示：“减免赋税三年，鼓励垦荒……”
艾力的铁匠铺扩大了三倍。他雇了维吾尔族和汉族的徒弟，打出的犁铧上刻着双语的 “丰收” 字样，不仅供应南疆，还卖到了伊犁。阿依古丽的绣品铺子开在回城的巷子里，沙枣花图案的毡毯成了贡品，光绪皇帝特意赏赐了块 “巧夺天工” 的匾额。
王二牛护送车队抵达湖南时，正赶上胡雪岩的商队北上。老掌柜拉着他的手，指着船上的机器：“这是左大人让买的纺纱机，要在乌鲁木齐开工厂。” 他突然压低声音，“英国领事馆还想阻挠，被左大人拿着条约骂回去了，说新疆的事轮不到外人插嘴。”
三年后，王二牛重返新疆。此时的乌鲁木齐己建起电报局，电线杆沿着古驿道绵延到喀什噶尔。他走进巡抚衙门时，刘锦棠正在签署开办新式学堂的文件，案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是伊犁传来的消息：“俄国人又在边境勘测，被咱们的巡逻队赶走了。”
“你来的正好。” 刘锦棠把份委任状推过来，“艾提尕尔清真寺周边要设巡警署，想让你去当署长。” 他指着窗外正在施工的城墙，“新修的城防用了水泥，比以前结实十倍，还能抵御洋人的开花弹。”
巡警署的牌匾挂起来那天，各族百姓送来贺礼。阿訇的古兰经、汉族商人的算盘、哈萨克牧民的马鞭…… 王二牛把这些东西摆在大堂，最显眼的位置放着那枚开花弹残片的复制品 —— 原件己被送进京师博物馆，旁边的说明牌写着：“1877 年，收复新疆之见证。”
踏雪己经老得跑不动了，王二牛在它常去的沙丘旁立了块石碑，刻着 “忠马踏雪”。有天傍晚，他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在碑前徘徊，是赵老栓。老兵的头发全白了，手里拄着根包铜的拐杖 —— 是用达坂城缴获的英军军刺改的。
“听说你要娶阿依古丽了？” 赵老栓笑着捶他肩膀，“艾力那老小子非要三匹骆驼当聘礼，说不能委屈了闺女。”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新栽的沙枣树林里，树干上的刻痕还很新：“光绪十年，军民共植。”
婚礼在艾提尕尔清真寺举行。阿訇用汉维双语主持仪式，王二牛穿着巡警制服，阿依古丽的婚纱上绣着沙枣花和牡丹。当两人交换戒指时，寺外突然响起礼炮声 —— 是新疆第一条铁路通车了，从乌鲁木齐到吐鲁番，蒸汽机车的轰鸣声震得大地微微发颤。
王二牛抚摸着妻子辫梢的沙枣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哈密城外捡到开花弹的清晨。铁疙瘩早己化作历史的尘埃，但它点燃的信念，却像天山的雪水般滋养着这片土地。远处的雪山在暮色中沉默，仿佛在见证一个新的时代。
光绪二十一年，新疆建省十周年。王二牛的儿子己经能背诵《新疆建省记》，女儿的辫子上系着汉维双语的平安符。在艾提尕尔清真寺的庆典上，白发苍苍的王二牛看着各族百姓载歌载舞，突然明白左宗棠那句话的深意：“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
夜空升起绚烂的烟火，在艾提尕尔清真寺的穹顶绽放出最美的图案。有汉家的牡丹，有维吾尔族的弯月，还有哈萨克族的雄鹰，最终都化作五个闪亮的大字 ——“中华一家亲”。王二牛摸了摸怀里的沙枣花干，花香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岁月，依旧清新如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