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绞杀榕如同绿色的恶魔盘踞在雨林深处,粗壮的主干扭曲虬结,无数板状气生根从高处垂落,深深扎入泥泞的地面,又相互缠绕,形成一片阴森潮湿、密不透风的迷宫。光线被浓密的树冠彻底吞噬,只有从极高处缝隙漏下的几缕惨淡天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柱,勉强照亮漂浮着腐败孢子的空气。浓重的腐殖质气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类似消毒水的金属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苏晚紧贴着冰冷滑腻的树根,身体半隐在浓密的蕨类植物后面,战术手套下的掌心一片濡湿,混合着泥浆和之前残留的冷汗。那枚矿石晶体纽扣紧贴着她的胸口,如同被唤醒的心脏,正持续传递着一种微弱却清晰的脉动感,每一次搏动都像冰冷的鼓点敲击在她的神经上,指引的方向,正是绞杀榕气根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刀疤的藏身之处!
“磐石,报告位置!”苏晚压低声音,对着喉麦发出指令,声音在潮湿的死寂中几乎被淹没。刚才的遭遇战短暂而激烈。老独眼的背叛和伏击被行动组雷霆般的反击粉碎,伏击者留下几具尸体后仓皇退入雨林深处,向导队剩下的人早就作鸟兽散。但真正的目标——刀疤,如同狡猾的毒蛇,利用混乱和地形,再次消失在密林之中。若不是矿石纽扣的指引和那生死一线的预警,苏晚毫不怀疑自己此刻己经是一具眉心开洞的尸体。
“苏科,我和‘鹰眼’在你右侧,距离约三十米,被气根阻挡视线。‘铁砧’和‘扳手’在左翼,试图迂回。‘响尾蛇’在后方警戒。”磐石的声音传来,带着雨林特有的沉闷回音和一丝喘息,“信号完全中断,GPS失灵,只能靠原始标记和……你的‘感觉’了。这鬼地方像个天然法拉第笼。”
“目标在正前方,绞杀榕核心区,深度……约十五米。”苏晚闭了闭眼,努力捕捉着胸口那枚纽扣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脉动指向,“他受过专业训练,极度危险,有高精度狙击武器,而且……他似乎知道我们能追踪他。”她回想起刀疤最后在树洞阴影中那双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那不是猎物的眼神,更像是……诱惑的眼神。
“明白。苏科,你不能再前突!太危险!”磐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等我们包抄到位!”
“他等的就是包抄。”苏晚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在用自己当饵,拖延时间。‘深根’的‘收割’不会停止,他在这里出现,附近一定有据点!”她脑海中闪过那三辆冷藏车和铁笼的画面,一股冰冷的急迫感瞬间压倒了危险。“按原定菱形队形,缓慢推进!保持静默!注意脚下!‘鹰眼’,寻找高位狙击点!”
命令下达。行动组如同五道融入雨林的幽影,在盘根错节的巨大气根和垂挂的藤蔓间无声穿行。脚下是深可及膝的、散发着恶臭的腐殖质烂泥,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拔出时带起粘稠的声响,在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湿滑的苔藓覆盖着一切,巨大的蜈蚣和色彩斑斓的毒蛙在树根缝隙间快速爬过。空气中弥漫的金属腥气越来越浓,刺激着鼻腔。
苏晚走在菱形队形的靠前位置,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精神高度紧绷。矿石纽扣的脉动如同精准的雷达,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将刀疤的方向烙印在她意识深处。十五米……十西米……距离在无声地缩短。她能感觉到,刀疤就在前方那片由巨大气根自然形成的、如同小型洞穴般的黑暗空间里。那里是完美的狙击点,视野受限,易守难攻。
突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被踩断的脆响,毫无征兆地从苏晚右前方、磐石和鹰眼的方向传来!
不是自然的断裂声!是人为的、精心布置的陷阱!
“小心!诡雷!”鹰眼嘶哑的警告声几乎与爆炸声同时响起!
“轰——!”
一团炽烈的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磐石和鹰眼前方不远处炸开!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金属碎片和泥浆、腐殖质、破碎的植物残骸,如同风暴般横扫西周!
“呃!”磐石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掀飞,重重撞在一根粗大的气根上!战术头盔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鹰眼反应更快,在爆炸前零点几秒猛地扑倒在地,但左臂依旧被几片灼热的破片擦过,鲜血瞬间染红了迷彩服!
爆炸的硝烟和扬起的腐殖质瞬间遮蔽了视线!刺耳的耳鸣声充斥着所有人的耳膜!
就在这爆炸的巨响和混乱的烟尘掩护下——
“咻!咻!咻!”
三声轻微到极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从正前方那片黑暗的“洞穴”方向,毫无征兆地射来!目标精准无比——正是被爆炸冲击波掀翻、暂时失去平衡的磐石!以及正在挣扎起身的鹰眼!
刀疤出手了!时机把握得精准到毫秒!利用爆炸制造的混乱和声响掩护,发动致命的狙杀!
“磐石!鹰眼!”苏晚目眦欲裂!身体在意识之前己经做出了反应!她猛地从掩体后探身,手中的手枪朝着“洞穴”方向连续速射!“砰砰砰!”不求命中,只为压制!
子弹打在盘绕的树根和气根上,溅起木屑和火花!
“噗!”
“噗!”
两声沉闷的、如同重锤击打沙袋的声音传来!
磐石胸前爆开一团血花!他巨大的身体猛地一颤,靠着气根缓缓滑坐下去!鹰眼在苏晚开枪压制的瞬间,强行扭动身体,原本射向他心脏的子弹狠狠钻进了他的右肩胛骨!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手中的狙击步枪脱手飞出!
“掩护!”左翼的铁砧和扳手怒吼着开火!突击步枪的火舌疯狂喷吐,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洞穴”,打得气根木屑纷飞,试图压制刀疤的狙击!
但刀疤如同鬼魅!他根本不恋战!三枪射出后,洞穴阴影中火光一闪,一个穿着丛林吉利服、脸上涂着厚重油彩、只露出那道狰狞蜈蚣伤疤和一双冰冷眼睛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从洞穴另一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狭窄缝隙中窜出!动作快如闪电,瞬间就消失在盘根错节的气根和浓密的藤蔓之后!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刀疤跑了!十一点钟方向!”扳手嘶吼着,一边开火压制可能的回头射击,一边试图追击!
“别追!”苏晚厉声阻止!她一个箭步冲到磐石身边!磐石胸口一片殷红,防弹插板挡住了致命一击,但巨大的冲击力显然震伤了他的内脏,他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嘴角溢出鲜血。鹰眼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脸色同样难看。
“铁砧!警戒!扳手!急救包!给鹰眼止血!”苏晚快速下达命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响尾蛇!报告后方情况!”
“后方安全!苏科!”响尾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苏晚蹲在磐石身边,快速检查他的伤势。还好,插板扛住了,但肋骨可能断了。她撕开急救包,动作麻利地给磐石注射了一针强效镇痛剂和抗休克针剂。“撑住!磐石!”
磐石咬着牙,艰难地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苏晚的目光转向刀疤消失的方向,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矿石纽扣的脉动感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距离的拉开变得有些急促,指向刀疤逃窜的方位。但此刻,队员的伤势让她无法立刻追击。
“响尾蛇!建立临时防御点!铁砧!警戒外围!扳手!处理完鹰眼立刻给磐石固定胸部!”苏晚快速布置,同时拔出手枪,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浓密的黑暗。刀疤的陷阱和狙杀,证明了这里的极度危险。他熟悉地形,如同在自家后院狩猎。
就在这时,苏晚的目光猛地凝固在刀疤刚才藏身的那个“洞穴”入口处!爆炸的硝烟和扬起的泥浆稍微散去了一些,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到洞穴入口内侧的泥地上,似乎散落着一些……银灰色、米粒大小的东西!
是芯片!新型神经诱导芯片!刚才爆炸和刀疤快速撤离时散落的!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示意铁砧掩护,自己则极其谨慎地、如同猎豹般无声地靠近洞穴入口。入口很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一片漆黑,散发着更浓烈的金属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她打开战术手电,强光柱刺破黑暗。洞穴内部不大,似乎是天然形成又被人工拓宽过。地上散落着一些空罐头盒、能量棒包装、还有几个用过的注射器。而在洞穴最深处,一个被防水布盖着的方形物体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小心翼翼地用枪口挑开防水布一角。强光下,露出的赫然是一个银灰色的、约半人高的金属密封箱!箱体上没有任何标识,只在角落蚀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图案——半片雪松针叶!和微型芯片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深根”的设备!刀疤匆忙撤离时没能带走的东西!
苏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立刻对着喉麦低声道:“扳手!带取样工具过来!快!发现重要物证!”
扳手快速处理好鹰眼的伤口,拿着一个特制的非金属取样箱和镊子冲了过来。苏晚示意他警戒入口,自己则戴上手套,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用镊子夹起地上散落的两枚芯片,放入取样箱的隔离格中。然后,她将目光投向那个金属密封箱。
箱子似乎没有物理锁,只有一个嵌入式的生物识别面板,此刻黯淡无光。苏晚尝试着推了一下,纹丝不动,异常沉重。她不敢贸然尝试开启,这很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苏科,箱体有微弱热能反应!”扳手拿着一个小型热成像仪,声音带着惊讶,“内部……有东西!不是电子设备!像是……生物体?但体温很低!”
生物体?!苏晚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是……“收割”来的样本?!被储存在这里?!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滴落的声音,从洞穴深处、金属箱后方传来!
苏晚和扳手的神经瞬间绷紧!枪口瞬间指向声音来源!
强光手电的光柱颤抖着移过去。只见在金属箱的阴影里,泥泞的地面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她身上裹着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赤着双脚,瘦骨嶙峋。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的后颈上,赫然贴着一片银灰色的、边缘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电极贴片!一根细如发丝的透明导管从贴片延伸出来,连接在她手臂上一个埋入皮下的微型接口上!女孩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
“深根”的“供体”!活体样本!刀疤竟然把她像货物一样遗弃在这里!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苏晚!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但李智死死拉住了她!刀疤为什么留下她?是来不及带走?还是……另一个陷阱?
“别动她!”苏晚的声音嘶哑,强压着怒火,“小心触发装置!扳手,扫描她!”
扳手立刻用多功能扫描仪对准女孩。仪器屏幕闪烁,发出低微的警报声:“检测到微弱生命体征!体表无爆炸物痕迹!但……颈后贴片和体内接口检测到高能量反应!疑似……生物电信号监控及远程激活装置!强行移除可能触发自毁或远程指令!”
苏晚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不仅把人当实验品,还当成了可远程控制的活体炸弹或信号源!
“苏科!刀疤的踪迹在东北方向延伸!他跑不远!追吗?”铁砧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带着急切。
苏晚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孩,又看看那指向刀疤逃窜方向的矿石纽扣。纽扣的脉动感依旧清晰,但女孩颈后贴片那微弱的红光,像恶魔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她的选择。
追击刀疤,可能错过拯救这个无辜生命的机会,甚至可能落入另一个陷阱。
留下救人,刀疤很可能就此消失在茫茫雨林,带着“深根”的秘密。
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屏幕,倒计时依旧在冰冷地跳动:
42:07:19…
时间在流逝。
选择,如同绞杀榕的气根,缠绕勒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