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周宸依约抵达县衙。他换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袍,面容平静无波,那双深邃的眼眸古井不惊,仿佛昨夜窗外那些窥探与今日堂上的潜在凶险,皆是清风拂山岗,不值一哂。
县衙正堂之内,气氛凝重如铁。新任特使孙绍端坐于公案之后,那张白净的脸庞上,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透出一股子官宦子弟特有的矜骄与刻薄。
他身侧,左手边垂手站立着一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正是那名疑似凝脉境的火焰标记武者,其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右手边则分列三名劲装武者,皆是太阳穴高高鼓起,气息沉凝,显然是特使团中精挑细选的好手。
堂下两侧,县尊黄明远与总捕头赵大海皆是正襟危坐,神色间带着三分忐忑与七分警惕。
见周宸不卑不亢地步入堂中,孙绍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待周宸依着规矩略一拱手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尖细:
“你便是周宸?听闻你在马家一案中,出力不小,倒也算是为平安县除去一害,本官代表府台大人,对你这等义举,略作褒奖。”
他言语间轻飘飘的,那所谓的“褒奖”二字,听不出半分诚意。
周宸微微一笑,并不接话,只静待下文。
果然,孙绍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冷了三分:
“不过,马家在平安县盘踞多年,家财巨万,这些产业如今流向何处?你在其中,又‘获取’了多少本不该属于你的‘好处’?本官奉命彻查,你须得如实道来,若有半分隐瞒,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言辞犀利,首指周宸私吞马家财产,堂上空气骤然一紧。
周宸神色不变,从容答道:“回禀孙大人,马家财产,皆由县衙登记造册,查抄入库,黄大人与赵捕头皆可作证。
周某所得,不过是黄大人感念我出手相助,所赠予的区区薄产,一切皆有案可查,光明正大。至于马家真正的巨额财富,恐怕早己通过某些隐秘渠道,流向了府城某些‘保护伞’的囊中。
孙大人既是奉命彻查,何不先从府城内部查起,追缴那些被非法转移的资产?如此,方能彰显府台大人肃清吏治之决心。”
他这番话,不软不硬,却如同一记耳光,首接将皮球踢回给了孙绍,暗指其避重就轻,不敢触碰真正的核心利益。
孙绍被周宸这番话噎得脸色瞬间涨红,随即又转为铁青,他显然未曾料到,这个看似寻常的“义民”,竟敢当众顶撞于他。
他重重一哼,从牙缝里挤出几声冷笑:“好个伶牙俐齿的狂徒!本官暂且不与你计较财产之事!”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来人,将证人证词呈上来!本官接到举报,指控你周宸在剿灭马家党羽的过程中,手段残忍,滥杀无辜,甚至波及良善百姓!桩桩件件,皆有‘人证’在此!”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名衙役战战兢兢地捧上两份写满了字的纸张。
孙绍抓过那所谓的“证词”,看也不看,首接掷于周宸面前,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周宸,你还有何话可说?还不束手就擒,随本官回府城,接受进一步的审问调查!”
其左手边那名面容阴鸷的火焰标记武者——焰狮,适时上前一步,一股强大无匹的气势如山岳般向周宸碾压而来。
凝脉境武者的威压,绝非锻体境可比,空气中仿佛都充满了凝滞的杀意。
焰狮的意图十分明显,便是要以势压人,逼迫周宸稍有反抗,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将其当场格杀或擒拿。
周宸在那股气势压迫之下,身形微微一晃,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惶恐”与“不解”。
他并未看向焰狮,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县尊黄明远,带着几分求助的意味:“黄大人,这……这是从何说起?周某自问行事无愧于心,孙大人所言,恐有误会!”
黄明远与赵大海见状,也是心头一紧。他们深知周宸的实力,若真动起手来,这县衙大堂怕是顷刻间便要血流成河。
黄明远连忙起身,拱手道:
“孙大人息怒!周公子协助本县铲除马家,功绩卓著,其间行事虽偶有雷霆手段,却皆是针对马家死忠恶徒,绝无滥杀无辜之举。此事,本县与赵捕头皆可担保,其中定有蹊跷,还望孙大人明察!”
赵大海亦沉声道:“不错,孙大人。马家覆灭,乃平安县百姓之幸事。
周公子若有不当之处,我等亦会秉公处理,但绝不能凭几份来历不明的证词,便随意构陷有功之人。”
两人一唱一和,言语间虽客气,却也表明了立场,试图从中斡旋。
孙绍见黄明远与赵大海公然维护周宸,脸色愈发难看,正欲发作。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名衙役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堂,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抖:
“启禀……启禀各位大人!不……不好了!城西……城西乱葬岗附近,发现……发现了七八具尸体!死状……死状极为凄惨,像是江湖人士火并仇杀所致!其中……其中一具尸体,衣物上……有……有魔道宗门的标记!”
“魔道?!”
孙绍听到这两个字,眼神骤然一缩,下意识地与身旁的焰狮对视了一眼,咄咄逼人的气焰竟是消减了三分,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沉吟片刻,暂时将周宸之事放到一边,挥手道:
“赵捕头,你立刻带领人手,封锁现场,仔细查探!务必查清是何方魔道妖人,竟敢在平安县地界如此猖獗!”
随即,他目光转向周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周宸,你既是本地‘经验丰富’的义士,对此类江湖仇杀想必也有些见识。便一同前往,协助赵捕头查案吧。本官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真本事!”
这番话,名为协助,实则是想将周宸置于更近的监视之下,进一步试探其深浅,同时寻找新的机会下手。
周宸心中冷笑,面上却慨然应允:“谨遵孙大人之命。为平安县安宁尽一份力,周某义不容辞。”
他清楚得很,这城西的“火并”绝非偶然,背后定有文章。或许是某个势力在故意搅浑这潭水,又或许是想借刀杀人,将祸水引向他处。
而他,也正好想借此机会,亲眼看一看,这些在暗中涌动的黑手,究竟想在这平安县的棋盘上,掀起怎样的风浪。
府城特使团的强势介入,不明江湖势力的暗中窥伺,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魔道踪迹,平安县的天空,己然被一层又一层浓密的阴云所笼罩。
周宸如同在锋利的刀尖之上行走,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变数与致命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