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周的工作,仍是忙碌的。道笙手中有两篇关于中医药方面的论文要撰写,这也是院长新安排的工作任务之一。
也因为忙碌,道笙并无暇太多的思虑其他。虽然陈晓玥依然每天发来问候信息,道笙也依然礼貌回复。
在道笙的心里,陈晓玥属实不错,无论性格容貌都好,也很温暖。不过,毕竟不在一个城市,沪上的人总不会想要离开沪地,而道笙也并未想过离开金陵城。
施救刘琳姑母(陈晓玥母亲)时,那所现的一卦,道笙记忆犹新。其意为,道笙可救其一次,而后,则难为之。
神卦天示,并不可违,亦不可言。
若与陈晓玥之缘属实,又怎会卦现此意,而若无缘,又怎会这般巧合……道笙无解,他虽可随获神识感应,却从未给自己算过命缘,因柏渊道长有言诫:“命师三不算…尤不算己…”
所以,道笙从不以任何方术算己之命。之前在大学里,得知与刘琳前世之缘,也并非算得,而是天缘显相。
柏渊道长所说的“三不算”,乃:不算死人、不算同行、不算自己。这也是自古以来,卜算方士必遵的师门祖训。
卜算命师,向来须说一半留一半。能说的那一半,是可以人力更改的;不能说的,则是人力无法更改的,也是天定的,即所谓的天机。
为避免泄露天机,相应的必有天谴。卜卦命师为逃离天谴,自然不敢泄露,即使知晓某些天机,也定然守口,不敢肆言。
定有读友欲问,命师为何不能给自己算命?这也曾是道笙年少时,问过柏渊道长的一个问题。
天定万物秩序,若你一人改变,那围绕于你身边的所有事物,便都会发生变化,并偏离原本道路轨迹。因万事万物皆息息相关,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一变则万变,逐渐整个世道都会发生相应改变。如果有人无意间道出了天道规律,世间便可能会大乱。
而若命师自己给自己算命,那么应该知晓和不该知晓的,便都会知道。从人性趋利避祸的本性而言,那么他自然会想方设法去避免一些祸事。
柏渊道长曾喻作:某人面前有一水坑,若此人命中必要入坑一次,但他通过算命知道了准确的时间地点,就会不由自主地,或千方百计去绕开。但是这一绕,那么由他落入水坑而产生的一切事宜都会在此斩断消失,原本该发生的没有发生,那么不该发生的,可能就己经开始运筹了。又或者他绕过了水坑,正庆幸的时候,却失足落入万丈悬崖。
古人言:“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俗语中也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之说。
以“放之宇宙而皆准”的《易经》之理:世上一切皆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事物。所谓的改命改运亦是如此。有的人因为累世福报或功德,自可缘得高人点拨,并以法化解,为其规避或更变某件重大祸事。
自古以来,有过不少算命大师,有的声名显赫,有的默默无闻,有的甚或潦倒。一定有人会问,他们不会给自己看命改命?这个疑问,也历来成为不少人用作攻击或污蔑《易经》的武器。
而真相,并非不可以。只不过,改变命运需具备必要的某些条件。同理,卦师命师法师等等,皆如工匠艺人,既可造就他人,亦可妥善相应之事。但天道有则,可助缘者,却不可事事都泽于己身。
而造就他人,也是有前提的。所谓,玉不雕琢不成器,假设对方并非是玉,那么再高明的工匠艺人,也无法将其雕琢成“器”。也就是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一个命中注定此生唯可干苦力活的文盲,即使神仙相助,也难成帝王。
不过,最为关键的是,一切皆是因果。唯因果定律,才是放之宇宙而皆准的永恒不变规律。且,聪明不能敌业,人算不如天算。再高明的算命绝技也改变不了对方累世的因果报应。如此,倒不必绞尽脑汁为其改运,不如奉劝其多行善积德更为可靠和受用,也更为长久。
再者,即便是有“真实本事”的卦师,能为他人改命造命,但若胆敢肆意以自己个人意志心愿随便更改他人命运,也是悖逆天道之行为,如此行事,必将命运舛逆,不得善终。
所以,行事以善德为先,其他,万般随缘即可。
道笙来到金陵城的这些年,冥冥中的许多印记,早己让他感知,自己与这座金陵城的缘分之深。有些,也许是前世旧忆,还有些,也许是早有安排,亦或是使命。
正如,这个周三的夜晚,道笙练完功后,己近子时,他轻抚着柏渊道长留给他的那方青铜罗庚,往事历历。
空气仿佛凝滞不动,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短暂地切开这浓稠的思绪,旋即又被吞没。桌上那盏莲花烛灯,火苗稳定地燃烧着,在盘底投下一圈摇曳不定的金黄光晕。
片刻后,道笙轻轻躺下,准备入睡。忽然,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
道笙睁开眼,瞳孔在灯光下收缩了一瞬,随即归于平静。他探身拿起手机,屏幕幽蓝的光照亮他沉静的下颌轮廓。
来电显示:徐鹏。
刚接通,徐鹏的声音便裹挟着一股医院走廊特有的、混杂着消毒水和焦虑的气息,汹涌地冲入耳膜:“道笙!道笙!你…你得帮帮我!我奶奶…她…她不行了!”
徐鹏的声音嘶哑、急促,每一个字都带着濒临崩溃的颤音,像一根绷紧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弦。
“徐鹏,你别急,喘口气,慢慢说…” 道笙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试图压住电话那头灼人的慌乱。
“没法不急啊…” 徐鹏几乎是吼出来的,电话里隐约传来压抑的抽泣,和远处模糊的仪器单调嘀嗒声,“人在老家这边医院…就今天早上,突然就…全身疼得打滚…没一会儿人就糊涂了,然后谁都不认得,嘴里胡言乱语…这边医生查遍了!血抽了,片子拍了,CT核磁都上了!结果…结果屁都查不出来!只说身体器官在衰竭……”
“我奶奶平时身子骨硬朗得很啊…这事发生的奇怪啊…道笙,你…你懂这些…求你,起一卦看看,求你了!”徐鹏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几乎透过听筒漫溢出来,淹没了道笙的指尖。
道笙的目光掠过桌上那三枚沉寂的乾隆通宝。 “知道了,” 他沉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报一下你打这个电话给我的时间,要准。”
“现在?就现在吗?现在是十一点…十一点零三分!对,十一点零三分!” 徐鹏的声音斩钉截铁。
“好。” 道笙不再多言,将手机放在一旁,开了免提。
徐鹏粗重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空气。
道笙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入丹田,仿佛将周遭所有的杂音都吸附、沉淀下去。他拿起那三枚铜钱,合在掌心。
铜钱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沉甸甸的质感。道笙闭上眼,意念完全沉入掌心那三枚小小的圆孔方钱之中,摒除徐鹏的喘息,摒除窗外的车声,摒除所有念头,只留下一个纯粹的问题:老人之疾,根在何处?吉凶如何?
掌心温热起来,铜钱似乎也染上了体温。道笙手腕一振,三枚铜钱带着轻微的破空声,被高高抛起,翻滚着,划出几道模糊的弧线,齐齐坠向卦盘。
叮铃铃…叮当!
铜钱落下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滞涩感。
道笙睁开眼。
只见一枚铜钱滚了几滚,竟以一种诡异的、近乎违背常理的姿态,侧立着卡在另外两枚铜钱和盘沿之间,微微颤动,像被无形的手指拨弄,不肯倒下。另外两枚虽平躺,却深深陷入似的,如同被吸住。一股寒意,无声无息,顺着道笙的脊椎悄然爬升。
他凝神静气,面无表情地再次拾起铜钱。第二次抛掷。铜钱落下,一枚竟再次倔强地侧立,另外两枚同样平躺如初。
徐鹏在电话那头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死一般的寂静从听筒里传来,只有电流微弱的嘶嘶声。
道笙继续抛掷。每一次的铜钱落下,撞击声都显得沉闷。
最后一次,三枚终于全部平躺,但其中一枚压在最底下,几乎被完全覆盖,只露出边缘一点模糊的铜绿。
卦象己成。
道笙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卦盘。爻位清晰浮现:初爻,一个阴爻(老阴);二爻,一个阳爻(少阳);三爻,一个阳爻(老阳);西爻,一个阳爻(少阳);五爻,一个阳爻(少阳);上爻,一个阴爻(老阴)。
此乃“泽风大过”之卦象。而那侧立又复平的铜钱,则昭示着变爻——初爻的老阴化阳,上爻的老阴化阳。卦象随之变动,最终指向“地风升”。
泽风大过!
泽风大过卦,由下巽(风)、上兑(泽)组成,形成西阳爻聚集中间、两阴爻居于首尾的独特结构。因其本末俱弱,首尾的阴爻无法承载中间西阳爻的能量,如同栋梁两端薄弱难以支撑整体重量。又因阴阳失衡,阳爻过多,阴爻过少,呈现根基不稳的危险态势。
泽风大过卦象为水漫过木,阳气过盛失衡,隐含极端风险。此卦,亦被称为绝命卦。
而,地风升,又被称为“鬼卦”。该卦象在阴宅文化和祭祀传统中,被视为象征灵魂升腾与祖先庇佑的特殊载体。
地风升卦,与幽冥世界存在特殊关联。其卦象由下巽(风)上坤(地)构成,暗含地底气息随风升腾之意象,故被解读为灵魂上升或阴间动向之意,由此衍生出“鬼卦”称谓。
在阴宅风水应用中,地风升,是填坟仪式中的卦象对应。如,清明祭祖时填土修坟之传统,其本质暗合地风升卦象:地表土层(坤)覆盖墓穴(巽),形成“地承风势而升”之格局,意在通过改善墓地风水实现家族运势提升。
民俗认为这种人为制造升卦的行为能促进墓穴聚气,故而,传统风水理论将坟墓自然隆起视为吉兆,与升卦“渐进上升”相应。
地风升亦与辰月鬼宿关联。农历辰月(对应清明节气)对应的星宿,为井宿与鬼宿。其中鬼宿主风,与升卦下卦巽(风)形成时空呼应,强化了该卦在祭祀活动中的特殊地位。
《易经》卦象中,地风升卦本身象征渐进发展的积极态势(如树木破土生长),但在特定情境下被赋予某种神秘属性。其爻辞隐喻,上六爻“冥升”,是为幽暗中的持续上升,引申为灵魂于幽冥世界的状态。“升”字甲骨文,形似祭祀容器,与宗教仪式关联。
泽风大过!地风升!
道笙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冰窟。他迅速在脑中排开卦象,六爻定位,世应关系,五行生克流转……
泽风大过,大坎之象!坎为险陷,为隐忧,为幽冥之水。大过者,栋桡之凶,大祸临头之兆!变出地风升,坤土在上,巽风在下,看似有上升、复苏之机,然……
道笙的目光死死锁住代表老人自身状态的用神:父母爻。
父母爻临玄武!玄武主阴暗、隐秘、幽冥之事!此爻衰弱无光,在月建日辰下受克极重,如同风中残烛,随时熄灭。更触目惊心的是,玄武缠绕其上,阴寒之气透骨而出。
这绝非寻常病痛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