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
巨大的声响自餐馆之内响起,这次连本来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都咚的一声站了起来——因为阿雪直接一拳打碎了玻璃,翻过窗台到了丽诺尔面前。
娅瑟拂了拂长裙上的玻璃渣,轻轻的嘬了一下吸管,杯子里根汁啤酒的液面快速下降,吸管中回荡着和空气摩擦的咻咻声。
“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娅瑟!”
丽诺尔转头奔向餐馆门口拴着的月亮奶昔,阿雪回身探腰一只手把小小的娅瑟提了起来,夹在胳膊之下也紧跟着跑了过去,将她扔在了蘑菇的背上。
“喂!等等!你们几个还没给钱——”
意识到什么的餐馆老板从柜台之后翻身而出,手里抓着一把餐刀便追了出来,但在怒意慢慢的大喊声还未离开餐馆之内时,三个少女已经极快的翻身上马。最后面骑着枣红色骏马的姑娘在老板惊讶的目光中一拳打断了拴着系马索的木桩,三人三马向乌尔巴纳镇外奔去,身影消失在了半截木桩拖地的滚滚风尘里。
“所以什么情况!”阿雪紧贴着勺子的背向身侧的丽诺尔喊。
“我们来的不巧,”丽诺尔也保持着相同的动作,在这种需要提速的疾奔中,这样的姿势能够很好的减小风阻,“刚刚发车的那一班青森列车是最后一班商用列车。”
“啊?”
“在餐馆里我没跟你说完,”娅瑟按住了因马儿急奔而上下抖动的眼镜,她的声音在盟约里响起,“青森列车本来就是仿照德洛斯的铁路网络,为了向北方的德洛斯前线运送兵力用的,商业和一般乘客的运送用途只是附带,并非主要目的……以及,你们能多习惯一下通过我的盟约来交流吗?”
“总之就是这个意思!刚刚开走的那一班是最后一班可搭乘的前往青森城的客列!刚开走了十分钟,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在它们进入森林之前追上!”
丽诺尔暗暗的解放了一瞬间蚀刻,利用空气中的水汽而形成的小小冰片凝聚在她的指缝之间,她手指一抖,锋利的冰片飞出,切断了勺子拖行着的系马索。
春日的正午艳阳高照,三匹来自青森北方的良种马疾驰在及膝深的草中,风中飘散着列车远去飘来的煤灰,将草原吹出了荡漾的绿波。一道碎石堆成的长形隆起将郁郁葱葱的切成了两半,枕木之上铺着延绵不绝的光滑铁道,大拇指粗的铆接铁钉微显锈迹。这条铁道的一头连接着后方逐渐远去的乌尔巴纳镇,另一头则通向深绿如黛的地平线。那里的葱郁与大陆同寿,在人类,精灵,甚至是古龙之前,树木和藤蔓争夺日光的枝桠就已经遮蔽了天空,下方绵延千万里的幽深之处一次又一次等待着闯入之人的挑战。
长久以来的统一与和平麻痹了所有人的警觉,曾经凛冬山在数周之内的陷落逼迫着永恒城的达官显贵们对边境重新进行了定义,从未有人想过,本以为荒凉贫瘠的北国会成为交战的前线,从未有人想过,冰封山脉之中明珠般繁华的城市成为战区的中心。
那个侥幸自凛冬山前线归来的朴素骑士——理查德·斯蒂芬森,如今斯蒂芬森综合交通有限公司的最大股东——提出了一个想法,他利用在德洛斯境内的记忆绘制出了列车系统的草图,将汇总的资料上报给了永恒城,这种被称为“热机”的东西本该引发斯托利亚再一次的技术进步,但国教颁布的律令阻拦了这一切。
——冰原上叛徒们的愚蠢机械造物是对初皇的伟大国度,他伟大的魔法,以及在神代战争中死去骑士们的不洁亵渎。
理查德的报告自然是石沉大海,奇迹的时代已经结束,再也没有一个微茫的个体能够撬动庞大时代的固累。而他本人,也在知悉国教的新律令之后,选择明哲保身缄口不言。
但是一个在大西征时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推动了青森列车的发展,并且成功的将罗塞塔学院拉下了水,开创了名为魔法动力学的新学科,这个问题就是初皇亲自赦免并保留其王国封地的旧青森之国王室——梅菲尔德家族。
名义上,位于斯托利亚中央的青森城以及青森地区归属于斯托利亚,但受益于初皇的应许,青森地区实为梅菲尔德家族自治,即便是国教与枢密院都无权干涉。而梅菲尔德家也忠诚的执行着和初皇的诺言,青森城格陵弗拉德的存在带动了周边地区无数市镇的繁荣,名义上属于梅菲尔德家族私人军队的威严之森大骑士们在皇帝战争的前线上为了保护斯托利亚的国土不计伤亡的浴血奋战。
“你们斯托利亚居然允许国中之国?我还以为你们有国教维护,要比刚统一没多久的明一还结实呢。”阿雪在盟约里笑着说。
紧贴着马背的丽诺尔挥动了一下缰绳扶了一下额头,在盟约里回应道:
“……看来我之前讲过的关于青森地区的历史你是一点也没听啊。”
梅菲尔德家在枢密院里有着数个枢机的席位,因此来自理查德的报告自然被其知晓,并邀请理查德造访青森城,彼时梅菲尔德的家主亲自接见了他,将他奉为上宾,提出了让理查德重现名为热机的机械的要求。在一段时间和无数资金的投入之下,理查德最终造出了属于斯托利亚的第一台热机原型机,在青森城市中心展出的那一日,无数的达官显贵和记者来到青森城,见证斯托利亚第一台精密机械的出现。
但国教震怒与自己的律令在青森城内沦为笑柄空谈的行为,宗教裁判所向永恒城的枢密院提出了正式控诉,控诉梅菲尔德家族所使用的德洛斯人的精密机械实为对初皇的不忠。那段时间的局势剑拔弩张,甚至坊间传来国教将以耀阳裁决大骑士团武力解决梅菲尔德家族这种完全天马行空的传闻。
事实上,梅菲尔德家对于局势完全在掌控之中,甚至这些传闻也是由家族成员自行散播的谣言,他们需要的是舆论的发酵,青森地区之外的斯托利亚人早已对国教与异端裁判所的暴行颇有不满,这样的传闻只会扩大青森城,以及梅菲尔德家族在斯托利亚之内的影响力。而在暗地里,他们的盟友早就已经完成了对“亵渎魔法”这一控诉的澄清。
永恒城罗塞塔学院,魔法动力学教室成立,该学科的目的为以魔法的方式再现,开发与诠释机械作用逻辑并实现大规模的自动化。罗塞塔学院的院长面对着宗教裁判所的执行官解释道:所谓热机的根源并非德洛斯的机械,而是燃火魔法的自律行为,并未对初皇留下的伟大魔法进行亵渎,反而是将魔法推向另一个新时代的有效实践。
“等等,罗塞塔学院一开始就和梅菲尔德家穿一条裤子?”
“那倒没有,”丽诺尔摇摇头,“罗塞塔学院也参与否决了理查德的报告。”
“那怎么后来换边了?”
“……你要知道,魔法师,魔法学的研究,是很花钱的,还记得你在法明戴尔吃的那种疗伤用的水晶粉末吗,那一袋就得几百金伯克,其实在魔法材料里还算便宜的。”
“所以,嘶……梅菲尔德家族掏钱成立了魔法动力学教室。”
“很多。”
丽诺尔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嘴角却有些忍俊不禁的上扬。
宗教裁判所的执行官哑口无言愤而离场,而梅菲尔德家事后却开始计划借由热机来联通北国与中部地区,从而能够输送大量军队和给养的方式。神话时代时跨越空间和地域进行传送的魔法已经遗失,船只运输要绕过丁弗斯城的海屿,更要遭遇丝帕利亚大漩涡的威胁,而走陆路的话,冬景高原的狂风,崎岖地形,甚至并不罕见的天灾和徘徊在山脉之中的巨物也同样是威胁。
梅菲尔德家族以及青森城周边的农夫猎户自古以来便生活在这里,他们对于这片纵横铺展数万里的古老绿色树海有着一定的了解,如此看来,跨越这片鬼影重重的古老森林是大规模运送前往北国的军队的唯一方式。
就这样,青森列车与配套铁路的规划便开始了。如同斯托利亚最初统一时的拓荒团一样,无数青森城周边的冒险家与走投无路之人拿着梅菲尔德家族丰厚到惊异的赏金成群结队的进入森林,遭遇了无数的伤亡,投入了数以亿计的金伯克之后,一条也是唯一一条能够跨越青木之森的道路终于被开拓。
起点:格陵弗拉德,联合车站;终点:青森地区,乌尔巴纳镇。
之所以终点依然选在青森地区范围之内,梅菲尔德家族有着自己的考量,虽然有着罗塞塔学院的背书,但魔法动力学一事始终还是人人皆知的文字游戏。深知国教势力的体量与实力的梅菲尔德不敢将自己彻底放在国教的对立面,因此,青森列车的运行始终是在自己的领地之内。更何况,在抵达乌尔巴纳镇之后,前往北国凛冬山仅剩气候温和土地平整的草原,按照骑士们的脚力,只消几十天便能抵达凛冬山城,远比数以年月计的行军快的多。
就这样,在面对德洛斯的人海战术与闪击进攻时,斯托利亚勉强拥有了与其抗衡的方案。
而青森城内——国教完全无权过问的梅菲尔德目光之下——热机可以说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不小的重新设计和迭代,甚至促进了燃火魔法的新发展。
热机的体积越来越小,自律性能也愈发成熟,梅菲尔德家族成立了斯蒂芬森综合交通有限公司,由热机的奠基人——某种意义上也是魔法动力学开宗立派之人——理查德·斯蒂芬森管理,在格陵弗拉德周边排布铁轨管线,挖掘地道,同出租与公共马车一起,将格陵弗拉德,威斯特贝里,林登赫斯特,利夫黑德四座原本靠近的城市并作一起,形成了名为青森城的巨大中部枢纽。
“小龙,盟约里能鼓掌吗?”
“你可以试试想象,你的感觉应该能传递到丽诺尔那里。”
“喔!”
盟约里响起了接连不断的鼓掌声,但不知道是不是阿雪没有右手的原因,听起来像她在拍肚皮。
“真好玩真好玩,没想到斯托利亚还有这么有趣的历史,我开始有点理解书呆子小龙了,还有这种好玩的记得跟我说啊,”阿雪呲牙笑道,“我有点迫不及待看到青森列车长什么样了。”
“我也没见过呢,只是听说过,所以我也超级期待!”
丽诺尔看向前方的眼睛突然一亮,脸上闪烁着孩童般纯粹的憧憬,这是她已经很久没有显露出的神色,她笑着伸出手来向前一指。
“那个就是!那个就是!就在前面!”
一条长达数百米,由几十节车厢组成的灰色金属长龙在草叶的缝隙之间出现,最前方的车头即将驶入那郁郁葱葱的树海中,蒸汽和黑烟在半空中拉出了一道混杂的烟流,啮合着铁轨的金属车轮时不时的溅出一朵火花,车轮摩擦铁轨的轰鸣逐渐盖过了马蹄声,草叶上的水珠颤颤而落,闲适而散漫的牧者之梦恍然梦醒,惊扰了树枝上欢歌的群鸟。
悠长的汽笛在广袤的大地上响起,给寒冷北国的故事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这列春日里最后一列前往青森城的列车,将会驶向一个比历史更为久远的秘密。
“列车进了青木之森我们就很难追了!”
丽诺尔用力的甩了一下缰绳,月亮奶昔发出了一声欢快的叫声,这样自由,忘我的奔跑欲望,是铭刻在作为青森马每一寸肌肉之中的。在愈发剧烈而野性的颠簸下,丽诺尔腰间的惜字如金,杰芙琳与背上的冬之锋发出了哗哗的响动,月亮奶昔如同白色的箭矢般,顺着铁道,踏着碎石狂奔而去。丽诺尔没有继续用盟约来交流,她开心的喊声和列车的汽笛混在了一起:
“我们来赛马吧,比谁先到列车的车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