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时,韩意又一次在熟悉的厢房醒来。
青纱帐外,李维舟那张苍白的脸近在咫尺。他静得像一尊冰雕,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韩意猝然睁眼,险些撞上他低垂的眉睫。
"公子..."她攥紧锦被边缘,喉间发紧,"下回弄出些声响可好?"
李维舟低笑,咳嗽声里带着药罐子特有的苦味:"是你睡得太沉。"窗棂间漏下的月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裂痕。
"有没有可能..."韩意屈指敲了敲床头的鎏金香炉,"是您的药性太烈?"
"第一次确是。"他忽然倾身,广袖扫过她腕间的旧伤,"可后来几次,倒像是这‘问生’对你失了效。"
韩意瞳眸色瞬间冰冷,她想起了第一次被到来这个地方时梦里那些被血色浸透的往事——
所谓"问生",原是南疆秘传的窥梦之术。服药者燃香为引,可潜入他人梦境,共赴记忆之渊。昔日多少秘辛,都在这香雾缭绕间无所遁形。
可如今李维舟看到的,唯有永夜般的漆黑。就像她刻意在识海里筑起的高墙,一丝光都透不进去。
韩意支起身子,锦被从肩头滑落:"哪能次次都让你窥见。"她忽地话锋一转,"你可知朝阳公主?"
李维舟苍白的指尖正着香炉纹路,闻言眼底浮起一丝玩味:"朝阳公主夜景华——"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好男色,性暴戾。"话音戛然而止,像断了线的风筝。
"还有呢?"韩意不自觉地前倾,中衣领口散开也浑然未觉。
李维舟欣赏着她急切的模样,喉间溢出低笑:"还有嘛..."他忽然俯身,药香扑面而来,"她可是二皇子一母同胞的嫡亲皇姐。"
"嫡亲皇姐..."韩意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揪紧被褥。难怪二皇子腰间那个香囊针脚细密做工精细——原是出自金枝玉叶之手。她蓦地抬头:"这位公主,可是钟爱鸢尾?"
"何止钟爱。"李维舟顿了顿,烛光中他笑得意味深长,"整个帝都都知道,公主府有一片鸢尾花海..."
一片鸢尾花海…
好一片鸢尾花海,只是不知道那片鸢尾花海是多少人的鲜血培植出来的。
韩意眸光一凝,突然欺身上前:"那你呢?"
李维舟把玩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什么?"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剧烈摇曳。韩意盯着他与二皇子有些相似的眉眼,声音沉了下来:"我是问——你究竟是谁?"
"哈哈哈......"李维舟忽然仰首大笑,笑声在空荡的厢房内回荡,惊起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他倏地收声,道:"看来你是见过我那好皇姐了?还是说......"指尖轻轻杯沿,"你见到了我那位二皇兄?"
烛花爆响,映得韩意瞳孔骤缩。
果然如此。
这个终日与汤药为伴的病弱公子,竟是皇子。可他为何会藏身千机阁?又为何能稳坐高层?
烛火微晃,韩意道:"那日在虞府,我见到了二皇子。"她突然抬头,眼中似有刀光闪过,"所以屠尽韩府满门的,当真是朝阳公主?"
李维舟以手支颐,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暗光。他沉吟良久,忽然轻笑:"是...也不是。"
"什么叫是也不是!"韩意一掌拍在案上,茶盏应声而裂,"韩府上下百余口,连看门的老黄狗都没放过——"她声音陡然嘶哑,"是不是她干的?"
"人确实是她杀的。"李维舟慢条斯理地拂去袖上茶渍,"不过..."他忽然倾身,阴影笼罩韩意,"公主不过是把刀,真正握刀的手——"指尖在颈间轻轻一划,"还藏在袖子里呢。"
韩意瞳孔骤缩:"什么意思?"
李维舟凝视着她逐渐染上血色的双眸,忽然叹了口气:"这局,可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殿外突然惊雷炸响,照得韩意半边脸惨白。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最后一个问题——"声音哑得不成调,"你可认识墨玉?"
"墨玉啊..."李维舟着扳指,忽然笑出一对酒窝,"他可是个..."窗外闪电劈落,照亮他骤然冷下的眉眼,"...能翻天覆地的人物。"
"他在哪?"韩意喉间滚出嘶哑的声音,齿缝间渗出血腥气。
李维舟缓缓起身,玄色大氅在烛光下流转暗纹。他背对着她望向窗外暴雨:"韩意,你的任务酬劳——"指尖轻叩窗棂,"方才那些答案己足够了。"
韩意知道了,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得拿出等价的东西。
雨水拍打窗纸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她扫视空荡的内室,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红萼呢?不是说好特训?"
"不巧。"李维舟转身时带起一阵苦药香,"今夜由我指点。"苍白的脸上浮现玩味的笑意。
韩意目光从他瘦削的腕骨游移到凹陷的锁骨,眉梢挑起毫不掩饰的怀疑:"你?"
"咳咳..."李维舟忽然掩唇低笑,指间漏出几声闷咳,"病骨支离..."他突然振袖,案上烛火"唰"地窜高三寸,"不妨碍杀人。"
雨幕如铁。
韩意立于武场中央,墨色劲装与黑夜融为一体。雨水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流淌,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般笔首。远处木桩在闪电照耀下显出狰狞轮廓。
三丈外,李维舟执一柄素白油纸伞。
"开始。"他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恍若幽冥判官。
暴雨在青石板上砸出万千银针。韩意刚摆开起手式,忽见三丈外的李维舟袖口微动。
"咻——"
七枚透骨钉呈北斗状钉在她脚前,溅起的雨珠竟在空中凝成"心"字。
"第一课。"伞下传来虚浮的咳嗽声,"算准我的出手时机。"
韩意眯起眼睛。雨帘那头,李维舟苍白的手指正神经质地着玉扳指——这是他要掷暗器的前兆!她猛然侧身,果然有三枚银针擦着耳畔掠过。
"反应尚可。"他又咳起来,肩头微颤像风中残烛,"但真正的杀招..."突然扬袖甩出素白油纸伞。
伞面旋转着割开雨幕,韩意正欲格挡,却见伞骨间簌簌落下紫烟。她急闭气后撤,不料后背撞上冰凉之物——那柄伞竟如活物般绕至身后,伞尖顶住她命门穴。
"咳咳...是这里。"李维舟倚着廊柱喘息,指尖银链连着伞柄,"千机阁的兵器以后你会知道..."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它们会自己杀人。"
韩意盯着那根操纵油伞的银链,突然劈手夺过。谁知链身突然裂开,钻出十数只毒蚁。她急忙甩手,听见李维舟低笑:"第二课...别碰敌人递来的东西。"
暴雨渐歇时,她己学会从对方咳嗽节奏预判攻击,却也被七种机关暗器划破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