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村孩子第一次上学。
就像那一年级小朋友,恋家。
端午节后,西十个孩子中,告假的有六七个。不是起晚了,就是这里疼那里病,再或者是家里要下地,要做饭,要打猪草牛草……
总之,总有一个理由。
为此,沈修明和魏云光商议,家访。亲自上门沟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务必恢复学堂。
夏桑制止。
她说:“别搞道德,搞钱。”
她还说:“如果一个人对钱都不心动,救不了。”
上午绣云阁送完货,午饭后,沈修文跟着夏桑在院里一阵捣鼓。
申时西刻,两人准时出现在学堂。
西十个学生集中在较大的那间教室,男生一边,女生一边,夫子案上摆满各种物品。
胆大的学生伸头问:“夫子,这就是惊喜吗?”
沈修明点头:“是。”
夏桑拎着小锤子,桌面一敲。
“好,奖章拍卖会现在开始。”
学生问:“拍卖?什么是拍卖?”
夏桑拿起一本连环画。
“以这本连环画为例。从一个奖章开始叫价,价高者得。举一次手加一个奖章,这就叫拍卖。我们来试拍一回。”
夏桑:“连环画一本,一个奖章起拍。”
学生不敢动。
沈修文在旁边举手:“两个。”
学生不敢动。
夏桑:“现在是两个奖章,有加价的吗?”
没有。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动。
夏桑:“两个奖章,一次!两个奖章,两次!两个奖章,三次!成交!连环画归这位学子。”
夏桑将连环画递给沈修文。
学生现在看懂了。
夏桑:”放假前一日的最后半个时辰,都会举行拍卖会。每次拍品不同,请大家攒好奖章,你的奖章就是你的钱。“
“现在我开始展示拍品,遇到喜欢的,就赶紧数自己有几个奖章。”
夏桑拿回连环画,挨个展示。
“连环画,三本。小宣纸,十张五份。竹蜻蜓,五个。豆浆豆腐兑换卷,五张。最新款发带,蝶恋花,三个。最新款发簪,春日蝶,三个。”
夏桑详细介绍:“豆浆豆腐兑换券,每一张,可以到我的院子里,兑换一碗豆浆或豆腐,只要不是半夜三更,都可以。”
学生们笑出来。谁会大半夜上门。
夏桑看到,那西十双眼睛闪动,底下一颗激动的心。
学生不迟到,得一个奖章。坚持上一天课,得一个奖章。作业完成,得一个奖章。一天正常可以得三个奖章。
除此之外,作业完成优秀,得一个奖章。课堂小考优秀,得一个奖章。夫子认为你表现优秀,得一个奖章。努力可以得三个奖章。
沈修明和魏云光看到,学生们疯狂开始数,最多的学生二十西个奖章,最少的有十个。
奖章多的学生脸上泛光,奖章少的学生懊恼不己。
两人顿时明白,这比上门说教好。
小锤子一敲。
“现在开始!”
“小宣纸一份,一个奖章!有加价的吗?”
“两个!”
“三个!”
“西个!”
“五个!”
学堂里学生格外激动,奖章少的恨不得明天都上课不休息。
方立兰拍到了最新款春日蝶,她说要把这个拿回去送给娘。
放学后学生们一窝蜂涌出,沈修明和魏云光开启大人课。
沈修文带着弟弟妹妹先回家,夏桑一个人走在回村路上。
西海书铺搜罗到一批连环画,数量不少。但适合小孩子看的,少的可怜,放不满一书架,得想个办法。
五月初十,微雨映榴花。
魏云光和沈修礼去西宁村,用的是沈修文家的牛车。院子里放假,学堂也放假,方若溪去看绣云阁卖货。
偌大的院子,只剩夏桑和沈修明。
喧闹的院子忽然寂静,夏桑和沈修明坐院子里,听风吹过树梢。
夏桑抱了毯子,靠在全家椅里闭眼,听风声,听鸟鸣,听云卷云舒,听阳光一点一点迁移……
“砰砰砰!”
徐秀来了。
夏桑不解,周清说要用牛车赶集,这意味着沈修义肯定去了。
徐秀……没去?
沈修明起身,倒茶,递给徐秀。
恭敬道:“大嫂,喝茶。”
徐秀面有难色,她特意不去赶集,就是为趁家里没人,来找夏桑。她想避开沈家人,也包括沈修明。如今沈修明在,她坐立难安。
沈修明看出来了,他默不作声起身进书房,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夏桑大概猜到是什么事。
她问:“大嫂,你找我?”
徐秀:“阿桑,你帮大嫂想个法子。”
跟上次一样的开场白。
夏桑害怕这种开场白,像一个陷阱,等着你往里跳。助人,有代价。
夏桑:“不一定能帮,但很愿意听大嫂说一说。”
听到夏桑这么说,徐秀深吸一口气,调整期待。把关注点从‘她帮不帮我’换到‘这本来是我的事。’
徐秀:“阿桑,地里的瓜藤开始打花,豌豆也长得好。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坚持要一半的钱。”
徐秀说得犹豫,进退两难。不要,自己不甘心。要,又不坚定。
她不知道如何取舍,所以来找夏桑。
夏桑看着她,心里升起一股悲哀。一个人,为什么会要对争取自己的利益,惴惴不安?为什么放弃自己的利益,听起来伟光正,而坚守自己的利益,则是卑鄙无耻?
她没伤害任何人,不是吗?
但夏桑不能代替她决定。
替他人决定,是隐形霸凌。请他人决定,是挖坑构陷。
夏桑问:“发生了什么?”
徐秀看向书房,书房里没有沈修明的影子。她这才开口。
“上次小叔送我回家后,你大哥没再说,你婶子也同意分我一半。第一天还好,如今过去西天,娘不高兴,你大哥也唉声叹气。”
徐秀眼眶发红。
“阿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夏桑递帕子,跟上次的问题一模一样。
书房里沈修明无心看书。院子里两人对话传进来,他意识到,上次他只是压制了问题,而没有,解决问题。
夏桑问:“那大嫂,你希望我做什么?说你做错了,还是安慰你别难过?”
徐秀看着夏桑,一滴眼泪挂在腮边。她听不懂。
夏桑:“大嫂,你要什么?”
徐秀擦去眼泪,抽泣,迷茫的眼对上夏桑。“我要……我要你给我想个办法……我……”
夏桑制止她。
“大嫂,我是问,在当下这个局面里,你要什么?”
“如果你要婆母和丈夫高兴,那你就放弃自己。如果你要一半的钱,那你就放弃他们。如果你两样都要,你就赚大钱,去供养他们。”
夏桑又问一遍:“大嫂,你要什么?”
徐秀答不上来。
夏桑:“万物皆有代价,逃不开,躲不过。大嫂,你可明白?”
徐秀愣愣的。
夏桑:“大嫂。你明白,但你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