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明心惊肉跳。
眼前的夏桑,像一个怪物。但这个怪物说出的话,是正确的。
他听懂了。
沈家确实……会吃人。
她用词粗糙却精准,没有比“吃人”更好的表述。她的……切身感受吗?
夏桑说:“我们合作,好吗?”
沈修明:“如何合作?”
夏桑:“我叫你三哥,你叫我阿桑。我为你治伤,供你求学。你为我压制沈家人,许我自由。”
沈修明犹豫。
她想要的自由,本就属于她。她是人,不是奴仆。他有些心疼,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用交易换取。
他开口:“阿桑,你不必为我花钱。家里和退婚的事,我会替你想办法……”
夏桑:“太好了。明天我就要搬出去,三哥你想想怎么应付家里吧。”
沈修明:……
这有些突然。
一下子进实操了。
她搬出去,是追寻自由。沈家人闹意见,自己该怎么压制?
沈修明愣了半晌,发现夏桑提出的交易是最有效的。她给自己治伤,沈家投鼠忌器,就会进行自我压制。换句话说,是她压制住沈家。
夏桑也……学会算计了吗?
她才……十五岁啊。
沈修明在草垛想了一夜,发现无法两全其美,他很惆怅。他死生一场,一朝清醒,明悟一生不只是自私算计,应有真心真情。
他算计赵家,被赵家毁了容。夏桑算计自己,自己……
他决定与家里人长谈一次,不要夏桑的银子,且要放夏桑自由。要从根本上改良双方的关系,日后和平退婚方有可能。
饭桌上。
夏桑开口:“让三哥跟我去住好了。”
沈修明:???
沈家人:???
夏桑:“那是秀才住过的院子,三哥去正好,既能养伤还能帮我管账。别人一听,这是沈秀才的院子,也不敢造次。”
全家人还在消化这个信息。
夏桑:“三哥和我的房间腾出来,等大嫂二嫂的孩子出生,就有现成的屋子住。”
徐秀和方若溪心动了。
夏桑:“三哥既要办学堂,有个宽敞居所,学生们也好上门求教。说出去,名声也好听。”
沈修明:???
沈修明觉得,夏桑不需要他压制沈家,她一个人就把沈家压制得死死的。
她安排,没有一个人插话,也没有一个人反对,全都在思考可行性。她姿势大方,语气平和,完全没有申请协商的小心翼翼,完全一副:我都安排好了你们看着办吧的主人公姿态。
这样的人,需要自己帮忙压制?
夏桑:“做头饰要搬进去,修文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夏桑走了,沈家炸了。
全都在劝沈修明搬进去。
沈修礼说:“老三,方便读书。”
沈修义说:“老三,对身体好。”
方若溪说:“三弟,你在的话,我们不担心阿桑的安全。”
徐秀说:“三弟,你还能帮阿桑管账。”
沈守田说:“有自家人在,确实放心。”
周清说:“要不,先去看看?”
于是全家出发,跟着十一个做头饰的妇人参观夏桑的院子。十几号人把院子堵得水泄不通,夏桑在院子里喝茶。
她坐在竹沙发里,听见房子里一阵又一阵的“哇!哇!哇!”
沈修明看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觉得,这太多了。
全套全新的被褥,书案,桌灯,衣柜,笔墨纸砚……
她一早就安排好了?
沈修明发现,这是个阴谋。
沈家人面面相觑,然后飞快地很满意。几人心照不宣,沈修明觉得他们大概是误会了。而夏桑,有意营造这种误会。
全家人都以为夏桑对他贼心不死。
夏桑的房间在楼上,沈修明在楼下。柳春看得频频点头:“不错不错。”
她跑到夏桑身侧,偷偷问:“这院子是你的,还是你三哥的?”
夏桑:“契书上写的是我名字。”
柳春喜出望外。
这意味着以后是她儿子的产业。
她说:“过些天我给修思带话,让他给你买个乔迁礼物。”
夏桑按住:“婶子,别。这院子我到六月底才付得清全款,到时候再说。”
柳春明白,夏桑谨慎。她拍胸脯保证:“你放心,婶子一定给你把人带好,头饰做好,不拖你后腿。”
夏桑咧开八颗牙,笑:“婶子最好了。”
沈修明看得心惊。
眼前这人,不可能是夏桑的……
心底满是算计,表面全是天真。她甚至,没有流露一丝一毫愧疚。
沈修明还没有决定是否要搬进这个院子,他抚过被子,缦帐,书案,桌灯……他不知道夏桑如何赚钱,但只靠做头饰的钱,她买不起这个院子,也买不起这么多的东西。
眼前人如果不是夏桑,又是谁呢?
她为什么而来?
喧闹过后,柳春带着一众女子在工作间开工,沈家人也回村子。夏桑约好沈修礼,午休后去摘野菜。
她的物件搬过来,一个竹筐,装着她的衣裳,书本还有颜料。一楼的书房,堆着很多书册,宣纸,炭笔……
这个人不是夏桑。
堂屋里放一张长桌,长桌上盖着桌布。这是议事桌,也是茶桌。
夏桑在长桌旁,喝茶。
沈修明坐下,看着她。
他问:“你不是阿桑,对吗?”
她不是阿桑,所以会做头饰,赚钱,把沈家拿捏得死死的,还提前安排了自己。
她不是阿桑,所以气质,言语,风格,要求和习惯都和之前大相径庭。
只有这个解释,才合理。
但他不明白,为何她要'救'自己呢?
夏桑给他倒茶:“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沈修明答不出来,他觉得可能是某种精怪或者……鬼魂。
夏桑:“三哥,那天你爬在院子里,眼睛发红,全身脏污,你还记得吗?”
沈修明:“记得。”
夏桑:“那天我被吓到了。不是被你,是被我自己。”
沈修明:“嗯?”
夏桑:“那个你宁愿死也要逃离的地方,我想那不应该被当成家。”
沈修明:“嗯。”
夏桑:“所以我开始逃离,首到成功。”
沈修明抬眼,盯着她,希望从她脸上的表情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
他问:“就这样?”
夏桑:“就这样。”
她一脸坦诚,容貌没有变化,但心,早己沧海桑田。沈修明体验过,人在一瞬间,衰老和成长。
她不仅想给自己治伤,还真心实意想把自己带出来。这一点,他感受得到。
他问:“那为何要把我带出来?”
夏桑:“那天你在院门口拄拐站立,像夕阳下废墟里开出的一朵小白花。我想,我不能让你再次坠落。”
沈修明沉默。
她没有回答她是谁,她在解释自己为何这样做。她说的细节也对得上,她是夏桑。
夏桑退一步:“三哥,你要是有顾虑,可以回沈家。我确实想利用你,来完成退婚。”
沈修明:……
这就显得有些恶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