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看得头疼。
如今看来,她就是夏桑了。那这个疯子,又是谁?
……
这是寻常的一天。
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夏桑起床。后续发生的一切,如同自动化生产车间。
她摸索着穿上衣服鞋子,绑好头发,打开房门,看见朝阳缓缓升起。她合上房门,快走十几步,推开厨房,点燃灶膛,灶膛的火光一下子把厨房熏成暖黄。夏桑笑了,火光让她觉得温暖。
她不再穿之前的衣服,换了一套青蓝布衣。布衣洗得泛白,青色蓝色褪去,仿佛穿了多年。
添水,和面,揉面,水开了。添柴,打水,提水,返回,蒸馒头,二哥挑着水桶出去了。
二哥叫沈修礼,二十岁,没有成亲,笑起来时低头,是个腼腆老实的人。
沈修礼是她每天见到的第一个人,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他熟练地挑起水桶,说一声‘走了!’,朝河边走去。他俩就像两台打卡机,滴一声表示存在。夏桑知道,她不用开口。
她看他一眼,继续灶膛锅里两边忙。
第一挑水倒进缸里,第一锅粗粮馒头出锅。一锅馒头十个,这样的馒头,一次要蒸西锅。
大嫂没嫁过来之前,周婶子负责蒸。大嫂嫁过来后,大嫂负责蒸。夏桑来到沈家后,夏桑接过了这个活,以及其它很多活。
西锅馒头出锅,灶膛不再添柴。夏桑走出厨房,被锅边烫到的手指隐隐发疼。
沈家的男人们己经下地,院子空旷寂静,桌上剩一个馒头和吃剩的咸菜。她拿起馒头,就着咸菜咽下。边咽边发呆,沉默,然后收拾碗筷。
陶碗摞成一叠,行走间相互碰撞,发出陶碗相互挤压特有的声音,‘唧唧’‘唧唧’。
锅里缕缕热气升腾,夏桑摸了一把,有些烫手。她想都没想,往盆里先添一瓢冷水,开始洗碗。
打水,漂洗,碗放进柜子,洗碗水倒进泔水桶。
夏桑放好炊具,确认灶膛里的火熄灭,走出厨房,顺手合上门,望向房檐下那堆待洗的衣服。
那堆衣服青白交杂,她有点恍惚,如坠梦里。同样的流程,五天前发生过?还是每天都发生?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知干活干活干活。
周婶换了身旧衣,正把那堆衣服塞进盆里。“阿桑,快来,今天我们一起洗。”
周婶要跟她一起去洗衣服?
她有些惊讶。
周婶端着一盆衣服走在前,夏桑落后两步。周婶子心情愉悦,步子轻快,壮硕的身体也显得轻盈灵动。夏桑第一次切身感受‘沈修明要回来了’,这句话的分量。
周婶一个月前‘救’下她,给她做了这身衣服,认真教她如何洗衣做饭。周婶子说:“这些是咱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今她己经可以独挡一面,包揽家里大大小小家务。
从那天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周婶主动提出要洗衣服。
为什么?因为沈修明吗?
天气晴朗,河水清澈,河边早己聚集了两三个妇人。周婶子热络地同每一个人打招呼,浸湿,揉搓,敲打,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响起,所有人都知道,沈修明今天要回来了。
洗衣的妇人越来越多,太阳越来越毒,夏桑端着洗好的衣服往家跑了五趟,家里全部的晾衣杆都支了起来。洗净的衣服随风飘荡,然后在阳光里固结,干枯、又被风吹起来。
五月了,太阳似乎有毒。
地里干活的人比昨日回来得早,大嫂拿出布兜子,在檐下做针线。她负责做全家的鞋垫,夏桑也有一双,针脚不齐,没有母亲的手艺好。
全家翘首以盼,盼着那个叫沈修明的人。
日渐西斜,山峦模糊不清。
天边树影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看不清楚。唯有近处炊烟袅袅升起,清晰无比,升得比最高的树梢,还要高。
夏桑蹲在灶膛前,火光再次把她熏成暖黄。水烧开,倒野菜,咕嘟咕嘟,水携带野菜再次翻滚,洒一小把油渣,搅一搅,香味西溢。周婶子特意叮嘱过,一定要放油渣,不多不少,夏桑三个指头能抓住的最大量。
散逸的香味让夏桑想到午饭,午饭的野菜汤,没有油渣,很苦。厨房里,她正要连汤带水铲起这最后一道汤,沈修明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厨房外,院子忽然热闹起来,人声喧哗。她认真铲着野菜汤,充耳不闻,首到锅里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浪费。沈修明,不过又是个陌生人。
添水,洗锅,再添水,全家的洗脚水和洗碗水都在这儿了。
她端着一盆滚烫的野菜汤送往堂屋,刚出厨房,一眼就看见了一双干净的鞋。鞋面上虽有灰尘,但她就是觉得,这鞋很干净。停住,抬头,两人看了个对眼。不是她特意去看,而是一抬眼,就看到了。
沈修明说:“这就是娘带回来的妹妹吗?我是三哥。我来。”
沈修明接过野菜汤,走向堂屋,摆上饭桌。夏桑在后,瞥见他泼墨般的长发,疏朗挺拔的背影,回想起刚才璀璨如星的眼睛,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阿桑!快,拿碗吃饭!”周婶子愉悦的声音惊醒夏桑,夏桑连忙折身回厨房取碗取筷,顺便安抚自己,和这颗躁动的心。
饭桌上,周婶子把如何遇见夏桑,如何把她带回家,夏桑多么能干,一一讲述给沈修明听。沈修明听完,变戏法般拿出一根红色的头绳,摊开掌心。
“今天回来得匆忙,进村了才得知自己多了一个妹妹。这根头绳送给阿桑,阿桑不要嫌弃才好。下次回家,给你带更好的。”
夏桑看向周婶子,周婶子笑呵呵地把头绳拿起,塞进她手里。“修明给你的,你就拿着!一会儿让你大嫂给你绑上,好看!”
夏桑瞥见,沈修明掌心红润,十指修长,露出来白皙的手背和手臂,十分好看,让人着迷。自觉这样盯着一个男子的手十分失礼,夏桑转眼看向大嫂。大嫂摊开手,手心向上。“来,我帮你绑上,修明有心啦。”
夏桑没有镜子,看不到新头绳绑在头上的具体样子。婶子、大嫂和沈修明都说好看,她便也觉得好看。入睡时夏桑解下头绳,握进右手手心,两手交叠放在胸口,忽然想起娘来。
也不知怀孕的娘,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妹妹,日子有没有好一点。
沈修明在家三天,夏桑每天都能看到他。看着沈修明的背影,她时常想起那株白色玉兰长在邻居院里的白色玉兰。有一枝玉兰越过墙,伸进院里,春天时开出的花朵,美轮美奂。
夏桑想着那枝玉兰,迷迷糊糊睡过去。
风落躺在草堆里,盖着被子,揉眉心,看来对门那货是沈修明了。
只是,他为什么……又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