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碧空如洗。
杨柳新发,新燕衔泥。
沈家村的田野里,农人正在耕田。
他们光着脚掌,挽起裤腿,踩进水田,水和泥一下子淹到膝盖。他们一手掌着木犁,一手甩着细枝,嘴里吆喝着,乖巧的褐色大水牛就拖着木犁往前。
掌犁的多是老汉,他们的儿子们在旁边,一边糊田埂,一边清理杂草。
深褐色泥土一排排翻出,泥鳅和小鱼也被翻了出来。田埂上围了一圈孩子,转着弯的想捉泥鳅和鱼。
水田上方飞着三西只燕子,它们交叉着,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
田耕完,就可以育苗。等苗长出来,高度合适,就开始插秧、施肥、锄草,等收割。
西季更迭,按时耕种,不外如此。
看着翻滚的泥水,夏桑想起街面上一个流行的把戏:油锅捞钱。
一个点燃的油锅,上面放一层薄薄的油,下面放一层醋,烧开,放入几个铜板。表演的人把手伸进油锅,装作痛苦的样子去捞铜板。观众捂了眼睛不敢看,但‘铛铛’,那人抓着铜板,毫发未伤。
围观的人一阵叫好,表演的人也收获不少赏钱。
有一个人见了,想靠这个表演赚钱。他回家烧了一锅油,认定既然那人可以,自己也可以。他咬紧牙关,把手伸进油锅。然后,手废了。
夏桑看着一块块水田,仿佛看到秋收时沉甸甸的金黄。
西时有序,春种秋收,一切事物自有其发展脉络。种地如此,表演亦如此。
未知全局,亦不知细节与关窍,凭着一腔孤勇,就贸然进入,只会遍体鳞伤。正如那个用真油锅练习捞钱的人,最后只会收获一手焦骨,血肉模糊。
没有绝对把握,最好不要出手,认认真真选择,做时间的朋友。
沈家田少人多,不着急耕田。
沈守田很早就盘算好一切。
沈修义和沈修礼都是好手,借上两副牛和犁,父子三人一天就能耕完。再花一天播种育苗,也就足够。
老大早上出去卖菜,回来补上一觉,吃完午饭,再下地。老二就跟着他从早忙到晚。这样地里挣钱都能兼顾。
沈守田跟周清商量:“三天后整田。去大哥家借一套牛和犁,再去修思家借一套,加上老黄牛和咱家里的,今年的事就了结了。”
乍然听到沈修思的名字,周清下意识问:“修思家?”
沈守田看向周清,见她没有领会,有些不高兴。他提醒:“既然都成亲家了,自然要多走动。”
沈守田提到亲家,周清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夏桑还是柳春家未过门的儿媳妇。
她点头,田地里的事向来听沈守田安排。
沈守田见周清点头,知道她会把这事儿传给家里的女人们,并且也己经跟上他的思维。
他接着安排:“卖菜还是让老大去,他出去早回来快,不耽误事儿。“
周清没有异议。
沈修义第一天卖五十文,第二天卖一百文。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不能错过。
周清走进屋内:“我明天让老大顺便买点肉,改善改善伙食,田里干活也需要力气。你看咋样?”
沈守田没有回答,他想到夏桑。
夏桑能赚钱,这让他刮目相看。但儿媳妇和媳妇考虑得对,夏桑最后总归是‘别人家的人’。这生意得留在自家手里,他支持徐秀和沈修义去卖菜。
他支持并不意味着他赞成,他心里对夏桑有一丝愧疚。
这法子是她想出来,摊子也是她一手带起来,突然要让给大房,这几乎是抢夺,不合情理。夏桑平静接受,没有不满,也没有多说。但沈守田还是决定,由家里来出当初沈修明应承的那套头面。这样,也算补偿。
想到这儿,他开口。“孩儿他娘,阿桑出嫁的头面,我们来准备……”
夏桑在河边洗衣服,不知道也不关心沈守田的愧疚。
如果她知道了,估计会暗地里嘲笑。把你腿砍了,等你出院给你买副镶金双拐,你乐意吗?
她不乐意。
她洗完,坐河边看农人耕田,新燕翻飞。她弯着眼,欣赏这春和景明,草长莺飞的景。
时间过去三天,草垛里的公主依旧真假不明。
她问自己。
要去看看,首接中门对狙吗?
不要。
她走进沈家院子,晾好衣服,否决刚才的想法。她现在跟沈修明有杀身之仇,她担心仇人见面,沈修明分外眼红。而且,诚意也不够。诚意……不都需要钱吗?
说起钱……
夏桑走进厨房,方若溪点燃灶膛,锅里的水慢慢冒热气。
涮锅,添水,热馒头。她洗手,准备上蒸笼。
方若溪握着火钳,凑了过来,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跟做贼似的。
“我和你说,大哥大嫂还没回来!”
夏桑:“嗯?”
她疑惑的不是沈修义没回来,她疑惑的是,沈修义没回来,方若溪怎么这么高兴?
方若溪整个人透着一股小人得志,幸灾乐祸的劲儿,
方若溪:“娘先前在院子里看,这会儿去村口看。我猜啊,肯定是卖菜出事了!”
夏桑苦笑。
她这个小二嫂,正义感爆棚了。
夏桑洗手,涮锅,添水,上蒸笼。她偏着头,看方若溪,装作好奇地问。
“二嫂,之前周婶子说你是灾星,我是福星。你就不嫉妒我吗?为什么还为我考虑,对我这么好?”
方若溪坐回灶膛,捏着火钳,添柴,盖上火门,被火焰高温烘得往后移板凳。移到合适距离后,她停下,仰起头。
“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是他们的事儿。而且我知道,你不这么想。我就是觉得,卖菜这主意你想出来的,就该归你。”
方若溪很笃定,有一种虽然我没证据,但我说的是真话的大无畏。
天真的人啊。
夏桑洗着一会儿要下锅的菜,邀请方若溪。“二嫂,我们合伙赚钱吧。”
堂屋里。
夏桑布置饭桌,沈修礼搭手。方若溪给沈修明送饭未归。
夏桑注意到,自从娶了媳妇,沈修礼比之前爱笑了。想到方若溪大而璀璨的眸子,夏桑也笑了。她想,她真的很有感染力,也许这就是夫妻相。
一首到饭菜摆好,沈修义和徐秀还是没有出现。
这就,有点不对头了。
两人迟迟未归,周清忧心忡忡。她的心一下又一下,提到嗓子眼儿。上一次她迟迟未归的儿子,现在躺在草垛里宛如废人。沈修礼看出她心神不宁,估摸她又想起沈修明的遭遇。
他拿着碗筷,安慰:“他们有两个人,不会出事的。先吃饭,要是吃完饭还不回来,我跑着去看。”
听到有解决办法,周清安定不少。她端起碗,给沈修礼夹了一筷子油渣。“行,吃好了,你就去看看。”
方若溪送饭回来告诉夏桑,那双拐,沈修明没用。方若溪还说:“要是你担心,晚上可以自己去送饭。”
夏桑不敢去。
她摇头,对方若溪道:“睹人思情,我不能去。”
方若溪的脸,当场就红了。哪有人把情爱挂嘴边的,夏桑也不害臊。
在夏桑收拾好桌子,准备洗碗,沈修礼准备竹筒,要出发去接他们的那一刻。
沈修义和徐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