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郓城县衙时,李慕白推开偏厅的门,混着茶锈的苦香扑面而来。
苏锦年正站在窗下,月白裙角被穿堂风掀起一道细浪。
她听见脚步声,却没回头,只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青瓷与木桌相撞的脆响惊得烛火晃了晃:"赵捕头说举报信己经送进去了。"
李慕白脚步微顿。
往日里她说话总带三分调笑,此刻尾音却像浸了冰碴。
他上前半步,抬手想碰她肩头,却见她侧过身去,月光在两人之间割出条窄窄的河。
"锦年?"他放轻声音,喉间泛起昨夜柳如烟坠池前的金铃响——那姑娘说"小心夜里的更夫"时,腕上金铃也是这般清泠,"柳如烟的事......"
"柳如烟死了。"苏锦年突然开口,声音比窗外的风更冷,"我去玉壶春取信鸽,老鸨说她昨夜坠了荷花池。
捞上来时,心口的金铃不见了。"她终于转身,眼尾泛红,"还有,我在码头放风时,看见孙府的暗桩往你书房去了。
他们......"
李慕白的指尖骤然收紧。
暗格里半张机关城图纸的触感突然清晰起来——那是系统签到第七日的奖励,能造机关兽、藏兵洞的核心图卷。
他想起今早出门前特意用桐油浸过的暗格木门,此刻却像被人当众撕开衣襟,凉飕飕的。
"他们翻了暗格。"苏锦年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躲在廊下,看着他们把东西塞回原样。
可有些东西......"她盯着他腰间的龙纹玉佩,喉结动了动,"有些东西,不是摆回去就当没动过的。"
廊下更夫敲起梆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李慕白望着她泛白的指节,突然伸手去握。
苏锦年却猛地抽回手,后退半步撞在窗棂上:"别问龙纹玉佩的事。"她别过脸,发间珠钗蹭着窗纸沙沙响,"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偏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赵明月抱着一摞文书冲进来,青衫下摆沾着泥点,见两人对峙的模样顿了顿,又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大人,林逸飞被东厂盯死了。
我在茶楼听见他们说,今晨有人看见他和沧州商队碰头——"
"商队?"李慕白瞳孔微缩。
那是他们用来运送火药的暗线,"消息可靠?"
"是林记米行的账房偷听到的。"赵明月捏着衣角,指节泛白,"我塞了五两银子,他赌咒发誓说东厂的人带着铁尺,在林逸飞家后巷蹲了三个时辰。"
李慕白攥紧腰间玉佩,凉意透过锦缎刺进掌心。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今日签到奖励是《机关城陷阱图解》,可此刻他半点喜悦也无。
孙府动了暗格,东厂盯死林逸飞,柳如烟的金铃不翼而飞......这分明是有人在抽丝剥茧,要把他的布局撕个干净。
"备马。"他突然转身走向书案,抽出张泛黄的舆图,"去库房取三箱硫磺,让张捕头带二十个精壮差役,子时前到西首门外破庙。"
苏锦年突然拽住他衣袖:"你要做什么?"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高远山的人耳目众多,现在动手太急了!"
"不急不行了。"李慕白掰开她的手,舆图在烛火下投出狰狞的影子,"他们己经摸到暗线,再拖下去,机关城图纸的事也要暴露。"他顿了顿,盯着她发红的眼尾,"你到底在怕什么?"
苏锦年松开手,后退两步撞翻了茶盏。
青瓷碎片混着冷茶在地上铺开,像片破碎的湖:"你不会懂的。"她弯腰捡起一片瓷片,指尖被划破也似无所觉,"有些东西,碰了就是万劫不复。"
一更梆子响起时,苏锦年换了身青布短打,将碎瓷片塞进袖中。
她站在县衙后巷的槐树下,望着李慕白的书房窗户透出的光,喉间像塞了团浸了醋的棉絮。
孙府暗桩翻的不只是机关城图纸——他们还动了龙纹玉佩的木匣。
那是千机阁传给她的信物,刻着"天机不可泄"的暗纹。
昨夜她在玉壶春后巷,亲眼看见柳如烟的金铃挂在孙府管事的腰上。
"夫人,那龙纹玉佩当真能引千机阁现身?"
"嘘——"李夫人的声音从朱漆角门后飘出来,"高远山要它做投名状,阁主也想要。
那小蹄子要是敢把消息漏给姓李的......"
苏锦年贴着墙根后退,冷汗浸透了中衣。
她终于明白柳如烟为什么会死——那姑娘在荷花池底摸到了孙府埋的密信,金铃上的刻痕,正是千机阁的暗号。
"苏姑娘?"门房老张提着灯笼晃过来,"这么晚要出去?"
"去药铺抓安胎药。"苏锦年扯出个笑,绕过他往巷口走。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甩不脱的锁链。
回到县衙时,偏厅的灯还亮着。
李慕白伏在案上画机关图,狼毫在纸上走得飞快。
赵明月抱着个包裹缩在墙角打盹,包裹里露出半截导火索。
苏锦年站在门外,袖中碎瓷片划破了掌心。
她望着案上铺开的《机关城陷阱图解》,突然想起李夫人最后那句话:"那姓李的要是敢用玉佩引阁主,咱们就......"
更夫敲起二更梆子。苏锦年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李慕白抬头,见她发梢沾着夜露,眼底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慕白。"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明日......明日能不能暂缓针对高远山的计划?"
偏厅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噼啪作响,苏锦年的话像颗冷硬的石子砸进潭水,荡开层层涟漪。
李慕白握着狼毫的手顿在半空,墨汁顺着笔尖滴在舆图上,洇开团模糊的黑——那是他刚标好的西首门外破庙防御圈。
"暂缓?"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青石板,"柳如烟的金铃在孙府管事腰上,林逸飞被东厂盯死,连暗格里的图纸都被翻过。
再等三日,高远山的人怕是要首接堵到县衙门口掀房梁。"狼毫"啪"地拍在案上,震得舆图边缘卷起道褶皱。
苏锦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袖中碎瓷片割出的血珠渗进青布短打。
她上前半步,衣摆扫过满地茶渍:"你以为高远山只是想查图纸?"话音发颤,像根绷到极限的琴弦,"他要的是龙纹玉佩——"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眼尾的红从睫毛根漫到耳尖,"他背后站着李夫人,站着整个汴京的勋贵。
我们现在冲上去,是拿鸡蛋碰——"
"碰石头也要碰!"李慕白突然起身,木椅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抓起案上《机关城陷阱图解》,纸页在指缝间簌簌作响,"上个月剿匪用的火药,是我带着张捕头在破庙熬了七夜;前儿修的护城河机关,赵明月抄了二十遍《九章算术》才算出角度。
这些不是鸡蛋,是我磨了半年的刀!"
赵明月原本缩在墙角打盹,此刻被两人的话音惊醒。
他抱着的包裹"咚"地掉在地上,导火索从布里钻出来,像条蔫头耷脑的蛇。"大人,苏姑娘......"他搓着青衫上的泥点,声音发虚,"要不...要不咱们再合计合计?
您看这火药还没配全,机关图的陷阱位置..."
"合计?"李慕白突然笑了,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他想起今早去库房时,老库兵递硫磺箱时抖得像筛糠——那是孙府的人昨儿刚"查过"库房。
又想起柳如烟坠池前攥着他衣角说"更夫不对劲",金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撞成一片,疼得他太阳穴突突跳,"等咱们合计完,连抖筛糠的机会都没了。"
苏锦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凉得像块冰,伤口的血透过青布渗到他腕上,腥甜的血气混着烛油味涌进鼻腔:"你信我一次!"她仰头看他,眼尾的红像团要烧起来的火,"我知道他们要什么,知道怎么引开视线。
你信我,就把计划缓三日。"
窗外突然传来声猫叫,又尖又细,像根针戳破了紧绷的空气。
赵明月猛地转头,额头差点撞在墙上:"有...有猫?"话音未落,瓦片"咔"地响了声,一道黑影从屋檐上掠过,在窗纸上投下道扭曲的影子,转眼就没入夜色里。
李慕白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甩开苏锦年的手,快步走到窗边,指尖抵着窗棂慢慢推开条缝。
冷风灌进来,卷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那是孙府家仆常用的沉水香。"他们盯了不止一日。"他反手扣上窗闩,指节发白,"刚才那猫叫,是暗号。"
苏锦年的身子晃了晃,扶着案角才站稳。
她望着李慕白紧绷的下颌线,喉间像塞了把碎玻璃:"所以更不能硬来。"她扯下袖中染血的碎瓷片,放在案上,"我去孙仲良的府邸。"
"你疯了?"赵明月扑过来要抢瓷片,却被苏锦年避开。
她盯着李慕白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块铁:"我知道他们藏密信的地方,知道怎么引开守卫。
你信我,就让我去。"
李慕白望着她掌心的血珠顺着碎瓷片往下淌,在青砖地上滴成串红玛瑙。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了第三遍,他却半句没听进去。
他想起初见时她站在玉壶春楼上,摇着团扇笑骂"酸秀才";想起她蹲在破庙里帮他算火药配比,发间珠钗沾了一身硫磺味;想起柳如烟坠池前,她红着眼眶说"我去捞",结果在荷花池里泡了半宿。
"何时去?"他突然开口。
苏锦年愣了愣,随即攥紧碎瓷片:"子时三刻,月到中天时。"
"我派张捕头带五个兄弟在后门接应。"李慕白从腰间解下龙纹玉佩,塞进她手里,"若遇危险,捏碎这玉。"
玉佩的温度透过血渍渗进苏锦年掌心。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喉间那团碎玻璃突然软了,化成汪滚烫的水:"记得,不管我带回什么,都...都先听我解释。"
赵明月抱着包裹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影子在烛火下交叠又分开。
他听见窗外更夫敲起三更梆子,看见苏锦年将玉佩塞进衣襟,碎瓷片在月光下闪了闪——像把藏在鞘里的刀。
当苏锦年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时,李慕白突然抓起案上的舆图。
狼毫在"西首门外破庙"的位置重重画了圈,墨迹透过纸背,在青砖地上投下团狰狞的影。
赵明月凑过去,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听见他低低的呢喃:"若你骗我......"
夜风卷着片槐树叶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远处传来犬吠,混着更夫的梆子声,像根无形的线,正将所有的秘密往更深的夜里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