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衙后堂的烛火噼啪作响,李慕白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将最后一份税赋折子合上。
案头那盏青铜灯树投下昏黄光晕,照得《宋代漕运要略》的绢帛泛着暖光——这是今日签到系统奖励的宝贝,他刚翻到"水闸分洪"那页,窗外便传来极轻的瓦砾摩擦声。
指尖刚触到腰间铁剑的鱼皮剑鞘,门闩突然发出极细的"咔嗒"。
"是我。"
低哑女声混着夜露的湿凉钻进耳中。
李慕白松了松剑柄,就见一道月白身影从窗棂缝隙滑进来,裙角扫过青砖时带起半片银杏叶。
苏锦年的面纱半掩,眼尾沾着星子似的细汗,发间那支珍珠步摇被她攥在手心,显然是为了消音。
"赵元霸的人摸到城南五里坡了。"她反手扣上窗栓,转身时袖中银镖的寒光闪了闪,"千机阁的暗桩传来消息,天机老人亲自下了死令——要我配合东厂,在你启程去汴京前掀了郓城。"
李慕白的指节在案上叩出一声闷响。
他想起三日前在醉仙楼外截获的密报,赵元霸的东厂密探最近频繁出入济州城,原以为是冲他新制的火铳来的,没想到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
"若你不配合?"他盯着苏锦年发间未束好的碎发,那里还沾着半片槐花瓣,像是她翻墙时蹭上的。
"千机阁的规矩。"苏锦年扯下面纱,露出那张让汴京贵胄一掷千金的脸,可此刻眉峰紧蹙,"叛徒的血会浇在总坛的三生石上。"她忽然笑了,指尖划过腰间那枚乌木腰牌——千机阁的信物,"不过...我倒是想看看,是三生石硬,还是李大人的火铳硬。"
后堂的穿堂风掀起案上的密信,"枢密院"三个字在风里打了个转。
李慕白伸手按住信笺,目光落在苏锦年攥得发白的手背上——那里有道新鲜的血痕,像是被银镖划破的。
他忽然想起昨日清晨,这女子还倚在县衙门口啃芝麻糖,甜得眯起眼睛说"郓城的糖比汴京的实在",转眼就敢把刀尖抵在自己命门上。
"需要我做什么?"他从暗格里取出个铜匣,打开时露出半卷泛着墨香的图纸,"今日签到得了《机关城设计图》,能在城墙上布连弩阵,护城河埋火药雷。"
苏锦年凑过来,指尖划过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榫卯标记:"我让醉仙楼的伙计放风,说你把火铳队调去了北城门,粮仓守兵只有三十人。"她抬眼时眸中闪过狡黠,"赵元霸那老匹夫最恨被人当傻子,定会挑最'弱'的南城门动手。"
更鼓敲过三更,县衙外突然传来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巡夜的老张头拖着长腔喊,声音撞在青瓦上又散开来。
李慕白扯过外袍披在苏锦年肩上:"去把李福生喊来,那老头种了三十年地,对郓城的沟沟坎坎比我熟。"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让刘铁柱带二十个精壮小子去西市,我昨夜签到的火药配方在他那儿。"
苏锦年系好外袍带子,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凉得像块玉,却带着股奇奇怪怪的暖:"若明日千机阁的人查到我通风报信..."
"郓城县衙的大牢,够关十个千机阁。"李慕白抽回手,却把案头那包芝麻糖塞进她怀里,"留着,甜的能压惊。"
天刚蒙蒙亮,郓城的青石板路上就响起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李福生扛着铁锹站在城墙上,对着图纸首咂舌:"李大人,您这是要把城墙变成铁刺猬?"他指着护城河说,"按您说的,在河底埋火药,等贼兵过桥时点引线...哎呦,这可比当年水泊梁山的陷阱厉害!"
刘铁柱带着火铳队在南城门排开,新制的火铳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他摸着铳身的雕花,咧嘴笑:"大人昨日给的改良图就是神了,这铳管加了膛线,射程能多五十步!"
与此同时,城南三十里外的破庙中,赵元霸捏着密报嗤笑。
烛火映得他脸上的刀疤一跳一跳:"李慕白那书生果然把重兵调去了北城,南城门就百来个老弱病残?"他甩了甩手中的玄铁鞭,"黄瘸子,你带三百人从南边摸进去,先烧粮仓再屠县衙——记住,要让那姓李的亲眼看着他的郓城变成火场!"
黄瘸子哈着腰退下,靴底碾碎了半片槐花瓣。
他没注意到,庙外的老槐树上,一只灰鸽扑棱棱飞起,爪间的小竹筒闪着微光。
傍晚时分,李慕白站在城楼上望着西沉的落日。
晚霞把青砖染成血色,护城河的水面漂着几片碎叶,像极了浸在血里的纸钱。
苏锦年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发间的珍珠步摇在风里轻晃:"如果他们发现我给的是假消息..."
"那我就用这满城的机关,给他们办场送行宴。"李慕白望着城下正在填埋火药的民夫,声音放软了些,"再说了...你是锦鲤命格,命硬得很。"
苏锦年突然笑出声,面纱被风吹起一角,露出梨涡:"李大人何时也信起这些了?"
"从你站在刑场替我挡那碗断头酒开始。"李慕白望着远处渐起的暮霭,声音轻得像落在城砖上的灰,"从你说'这县令我保了'开始。"
晚风卷着槐花香扑来,苏锦年的耳尖慢慢红了。
她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细碎的马蹄声。
那声音起初像雨打荷叶,渐渐连成一片,混着若有若无的喊杀声,像潮水般漫过原野。
李慕白的手按上腰间铁剑,目光扫过城下的火药阵——那些埋在土里的引线,正随着风轻轻颤动,像等待点火的龙。
苏锦年摸出袖中银镖,指尖擦过镖尾的红绳。
她望着逐渐暗沉的天色,忽然轻声道:"李大人,你说...这一仗打完,我们能去西市吃碗酒酿圆子么?"
马蹄声更近了,混着铁器碰撞的脆响。
李慕白望着她发间的珍珠,笑了:"等把赵元霸的人头挂在城门楼子上,我请你吃十碗。"
话音未落,最南边的瞭望塔突然亮起三盏红灯。
喊杀声,终于冲破了暮色。
暮色被马蹄踏碎。
赵元霸的玄铁鞭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他骑在黑鬃马上,望着郓城南门那道被暮色染成青灰的城墙,嘴角扯出残忍的笑。
三百东厂死士裹着腥风杀来,马蹄踢起的土块砸在护城河边的青石板上,带起零星火星——他们身后还跟着两百千机阁杀手,个个蒙着黑巾,腰间挂着淬毒的柳叶刀。
“李大人!”苏锦年的银镖在掌心转了个圈,指向最前排那匹高头大马,“赵元霸亲自来了!”
李慕白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早料到这老匹夫会压阵,却没料到对方竟把底牌全押在郓城——毕竟按常理,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不值得东厂大动干戈。
但他更清楚,赵元霸要的不是他的命,是他手里的火铳图纸、是签到系统带来的那些“妖物”,更是要在徽宗面前坐实他“通匪”的罪名。
“点火!”他突然扬声喝令。
城墙上,李福生攥着引火折子的手早己汗湿。
听见指令的瞬间,他狠狠将火折子拍向城垛下的铜盆——那盆里泡着二十根浸过油的引线,此刻“轰”地腾起一人高的火焰。
护城河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第一波冲在最前的三十骑连人带马被掀上半空,火药炸碎了河底的青石板,飞溅的碎石裹着泥浆像暴雨般砸向后方人群。
几个千机阁杀手被碎木片穿透喉咙,栽下马时还保持着举刀的姿势;东厂死士的玄甲被炸开豁口,暗红的血混着黑色的硝烟,在护城河边铺成一片狰狞的地毯。
“狗官!你敢阴老子!”赵元霸的玄铁鞭重重砸在地上,震得马蹄下的泥土飞溅。
他望着瞬间折损近半的前锋队,额角青筋暴起,“给老子冲!拆了这破城墙!”
“连弩阵!”李慕白反手抽出铁剑,剑锋挑落城垛上一盏气死风灯。
城墙上的暗门同时开启,三十架连弩从砖缝中探出黑洞洞的机括。
刘铁柱抹了把脸上的血沫(不知是敌是己),吼道:“放!”
“咔嗒咔嗒——”
钢弩破空的锐啸混着惨嚎炸成一片。
第二波冲上来的死士刚跨过护城河残骸,就被密如暴雨的弩箭钉在原地。
有个杀手举着盾牌想冲近,却见弩箭穿透盾牌木芯,从他咽喉穿出半尺长的箭头,血沫顺着箭杆往下淌,滴在护城河边焦黑的泥土上。
苏锦年望着城下的混乱,忽然低笑出声:“李大人这机关城,倒真像把郓城变成了铁刺猬。”她指尖抚过腰间的乌木腰牌,千机阁的暗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方才那只从破庙飞出的灰鸽,此刻正停在她袖中,爪间的竹筒早被她换成了伪造的“南城空虚”密报。
赵元霸的马鞭抽在身边亲卫脸上:“去!让黄瘸子带后队绕西墙!老子就不信这破城西面都是铁!”
“没用的。”李慕白望着西边渐起的烟尘,声音里带着冷硬的笃定,“西墙下埋了三箱震天雷,刘铁柱的火铳队正候着。”他转头看向苏锦年,目光里有火光跳动,“倒是你——千机阁的人若是追来……”
“追来便杀。”苏锦年的银镖“噌”地钉进城墙,震得砖缝里的灰簌簌落下,“我早说过,三生石硬不过火铳。”
话音未落,城下突然传来更剧烈的轰鸣。
赵元霸的亲卫队刚冲到离城门十步处,脚下的青石板突然炸裂——那是李慕白昨日用《九章算术》改良的地听阵,将火药埋在地下三尺,用陶瓮传导震动,专等马蹄声触发引信。
“退!给老子退——”赵元霸的嘶吼被爆炸声吞没。
他望着最后那面“东”字黑旗被气浪掀上天空,终于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怎样的陷阱:这哪是座普通的县城?
分明是座吃人的钢铁牢笼!
但他退不得。
东厂的密令还在怀里烧着:必须在今夜拿到李慕白的罪证,否则……他不敢想。
“所有死士,给我冲城门!”赵元霸抽出腰间的玄铁剑,剑刃在火光中泛着妖异的红,“砸开城门者,赏银千两!”
暮色彻底沉了下去。
郓城南门的铜钉门在喊杀声中震颤,赵元霸的大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无数火把将夜空照得如白昼。
李慕白望着城下蚁群般的人影,手指缓缓按在剑柄上——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开始。
而在城门后方的阴影里,苏锦年摸出最后一枚银镖,镖尾的红绳被她攥得发皱。
她望着城楼下那个挥鞭的身影,忽然轻声道:“李大人,等打完这仗……”
“十碗酒酿圆子,一碗都不会少。”李慕白的声音里带着稳如泰山的笃定。
他抬头看向城楼上那盏被火光映得通红的灯笼,那是他今早特意让人挂上去的——既是给赵元霸的“诱敌灯”,也是给所有郓城百姓的“定心灯”。
喊杀声更近了。
城门的铜环被玄铁鞭抽得哐当作响,赵元霸的大军己经摸到了护城河的残骸边。
而在城墙之上,李慕白望着远处渐起的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