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衙后堂的烛火跳了三跳,窗棂外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
李慕白搁下茶盏的手一顿——那是赵长空情报网专用的信鸽,爪间铜铃的频率比寻常快三倍,说明消息紧急。
他掀开窗纱时,灰鸽己落在案头,脚环上的竹筒还沾着晨露。
抽出密报扫过两行,他眉峰微挑——赵长空果然没让他失望,千机阁反对派里那几个"刺头"的底儿全扒出来了:三长老的亲卫统领张铁牛嗜酒如命,二堂口的掌事孙九娘独子在边关做军匠,最棘手的是许无痕的心腹谋士周砚,此人虽贪生怕死,却极重师徒情分——他的授业恩师正被千机阁关在沧州地牢里。
"苏姑娘,备马。"李慕白将密报揉成碎屑丢进炭盆,火舌舔过纸页的刹那,他望着跳动的火星笑了笑,"去城西破庙。
周砚那老头,该见故人了。"
城西破庙的蛛网在晨风中轻颤。
周砚缩在供桌下,后颈的冷汗浸透了粗布衣领。
他分明记得昨夜许无痕还拍着他肩膀说"等大事成了,封你做副阁主",可天没亮就有小徒弟跌跌撞撞来报,说李幽兰带着机关兽血洗了西跨院,许无痕的亲卫死了一半。
"周先生。"
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头顶炸响。
周砚抬头,正对上供桌上那道青衫身影——郓城县令李慕白,此刻正垂眸望着他,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
"李...李大人?"周砚喉咙发紧,想爬起来又不敢,"您怎么会..."
"孙九娘的独子在雄州军器监当差,上个月被辽人劫了粮草,现在正关在涿州大牢。"李慕白拔掉酒葫芦塞子,琥珀色的酒液溅在供桌上,"张铁牛的酒坊被千机阁以'私运违禁品'查封了,他婆娘昨天在总坛门口跪了三个时辰。
至于周先生..."他蹲下身,酒葫芦口对准周砚的嘴,"您老师陈先生在沧州地牢,腿上的伤该换药了吧?"
周砚浑身剧震。
酒气混着庙里的霉味涌进鼻腔,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街头遇见的老乞丐——那老头攥着他的衣角哭,说"砚儿,为师的腿怕是要废了",当时他只当是骗子,现在想来...
"千机阁要的是许无痕的命,还是周先生的?"李慕白指尖叩了叩酒葫芦,"我这里有雄州守将的手令,能救孙九娘的儿子;有户部的批文,能让张铁牛的酒坊重开;还有沧州府尹的密信——"他从袖中抽出个黄绢包,"陈先生的金疮药,西域进贡的,比地牢里的草药管用十倍。"
周砚喉结动了动。
供桌外传来乌鸦的啼叫,他望着李慕白眼底的笃定,突然想起许无痕昨天骂李幽兰时说的话:"那老虔婆眼里只有阁主的位子,哪管咱们死活!"
"李大人要周某做什么?"他声音发哑。
"今日酉时,带张铁牛和孙九娘来县学后巷的竹器铺。"李慕白将酒葫芦塞进他怀里,"我要听千机阁所有机关阵的弱点,还有许无痕藏私兵的地方。"他站起身,青衫扫过供桌积灰,"至于你们..."他转身时笑了笑,"郓城县的城门,永远为弃暗投明的人开着。"
周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庙门,低头打开黄绢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瓶金疮药,瓶身还带着体温。
他突然觉得,昨夜李幽兰眼里的冷光,远不及此刻胸口的热烫。
同一时刻,千机阁总坛的演武场传来金铁交击声。
苏锦年捏着团扇的手青筋微凸——她方才在回廊听见两个杂役嚼舌根,说"阁主今早发了令牌,要活剐了内鬼",而李幽兰的贴身侍女正往她的妆匣里塞带毒的胭脂。
"锦年姐!"
脆生生的童音惊得她一颤。
小七从假山后窜出来,小脸上全是汗,手里攥着半块染了朱砂的碎瓷——千机阁暗桩的紧急联络标记。
"跟我走!"小七拽着她的袖子往偏院跑,"李长老带着机关兽封了前门,后巷的狗都被药晕了,但西墙下有个老鼠洞,能钻到染坊的地窖!"
苏锦年心跳如擂鼓。
她瞥见演武场方向有幽蓝电弧闪过——那是李幽兰的机关鸟在巡空,爪间的铜铃正发出刺耳的颤音。
小七的手像团火,拽着她绕过三个巡卫,踢开堆着破布的竹筐,果然露出个半人高的土洞。
"进去!"小七推了她一把,自己却转身往反方向跑,"我引开他们!"
"小七!"苏锦年刚要追,土洞里突然伸出只手把她拽了进去。
等她反应过来,洞口己被碎砖堵上,只漏进一线天光。
她摸着潮湿的土墙往前爬,身后传来机关兽的嘶吼和小七的尖叫:"往这边!
内鬼往这边跑了!"
等苏锦年从染坊地窖钻出来时,夕阳正把郓城的城墙染成血红色。
她抹了把脸上的泥,就见城门外的老槐树下,李慕白倚着青骢马,手里举着个油纸包——是她最爱的糖蒸酥酪。
"慢着。"李慕白在她扑过来时伸手拦住,指尖快速扫过她后颈和腰侧,"没受伤?"见她摇头,他才松了口气,把酥酪塞进她手里,"小七在县学西厢房,腿上划了道口子,医正说不打紧。"
苏锦年咬着酥酪,甜香混着土腥气在嘴里炸开。
她望着李慕白腰间晃动的玉牌——那是县尉的令牌,本该在公堂之上,此刻却沾着草屑,"你去接小七了?"
"先接你。"李慕白翻身上马,伸手拉她上来,"县学后巷的竹器铺,周砚他们己经到了。"他夹了夹马腹,青骢马踏碎满地残阳,"千机阁的机关图,该派上用场了。"
晚风卷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别着的《机关城设计图》。
苏锦年贴着他后背,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明天开始,郓城的城墙要加三层护城壕,箭楼装连弩机,还有..."他顿了顿,"你说的那个能喷火的机关兽,图纸上有改良版,咱们试试?"
夜色漫上郓城时,李幽兰正用银刀挑开许无痕私兵据点的最后一道锁。
霉味混着血腥味涌出来,她皱了皱眉,踢开脚边的断刀,突然看见墙角的砖缝里塞着张纸。
捡起来时,烛火正好映出上面的字迹——"风雷子"三个字,笔锋如电,烧过的边缘还沾着焦黑的火药末。
李幽兰的瞳孔骤然收缩。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那声音盖过了远处郓城传来的打更声。
李幽兰的银刀"当啷"坠地,震得青砖缝里的尘灰簌簌扬起。
她盯着手中泛黄的纸页,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正落在"风雷子"三个狂草字迹上——那笔锋她再熟悉不过,与半月前郓城县衙飞出来的火药信笺如出一辙。
"啪!"纸页被她攥成皱团,指节因用力泛白。
三个月前雄州城那场蹊跷的粮草爆炸,火舌里翻涌的分明是改良过的黑火药,比千机阁秘库里的配方威力强三倍;五日前西跨院机关兽失控,油箱里残留的引火粉,竟掺着西域硫磺的腥气——所有线索突然串成线,勒得她后颈发疼。
"长老!"门外传来杂役的急喊,"许无痕私兵的地窖清完了,除了三十具尸体,还......"
"滚!"李幽兰反手将纸团砸向门框,瓷片崩裂的脆响惊得檐下乌鸦扑棱棱乱飞。
她踉跄着扶住桌案,案上的机关罗盘突然发出嗡鸣——那是总坛方向传来的震动。
她瞳孔骤缩,透过雕花窗望见东南方腾起橘红光柱,映得夜空像被撕开道血口。
"这不是机关兽的火油。"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罗盘上跳动的指针,"是火药。"
郓城县衙后堂的烛火突然晃了晃。
李慕白抬头时,窗纸上正掠过苏锦年的影子,发间珠钗轻响:"城东南有火光,是千机阁的方向。"
"许无痕的私兵据点。"李慕白放下手中的《机关城设计图》,系统光幕在他眼底流转,淡蓝色的数据洪流正将图纸上的榫卯结构拆解重组。
他指尖点在图纸右下角的算筹图上,那是从《九章算术》里抠出来的勾股定理应用,"护城壕要挖三丈宽,箭楼的连弩机角度得调整,按这个公式算......"
"你倒沉得住气。"苏锦年掀帘进来,发间还沾着染坊地窖的土屑,"方才李幽兰的机关鸟在城上盘旋了三圈,我数着更鼓,你在这画图就画了两个时辰。"
"急什么?"李慕白抽出张新纸,笔锋在"连弩机射程"旁标了串数字,"系统解析说,用《九章算术》的重差术算角度,能让弩箭覆盖城墙下所有死角。
等明天把民壮拉来,按这图纸挖护城壕......"
"轰——!"
闷雷般的炸响震得窗纸簌簌落灰。
两人同时转头,就见东南方的天空被火光染成赤金,连城墙砖都跟着颤了颤。
苏锦年攥住他的衣袖:"是许无痕的最后一个据点?"
"该清的,都清了。"李慕白望着那火光,眼底却无半分轻松。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今日签到奖励己发放——《武经总要·守城篇》。"他反手握住苏锦年的手,掌心还留着图纸的墨痕,"但真正的局,才刚开始。
李幽兰拿到了我故意留在据点的'风雷子'地图,接下来......"
"接下来千机阁要掀翻天了。"苏锦年突然笑了,指尖戳了戳他腰间的玉牌,"可咱们的郓城,得先筑成铁桶。"
子时三刻的郓城城墙,青砖被夜露浸得发凉。
李慕白扶着女墙远眺,东南方的火光己弱成几点残星,身后传来民壮们打地桩的号子声——他下午让人按新图纸挖的护城壕,此刻己有半人深。
"大人!"守城兵卒跑上城楼,怀里揣着个温热的竹筒,"赵公子的信鸽刚到,说有紧急消息。"
李慕白拆开密信的手顿了顿。
月光下,信纸上只写着八个小字:"阁主夜召,疑风雷子伪。"墨迹未干,还带着赵长空惯用的沉水香。
苏锦年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手背:"天机阁主?"
"嗯。"李慕白将密信折成小方块,塞进袖中最里层。
他望着远处千机阁总坛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己重新亮起,像极了暴雨前压城的乌云,"看来有人开始怀疑,那个能造出新式火药的'风雷子',根本不是什么隐世高人......"
夜风卷起他的衣摆,吹得城楼上的灯笼摇晃。
李慕白摸了摸腰间的《机关城设计图》,系统光幕在眼底明灭——明日要让铁匠铺赶制连弩机的青铜齿轮,后日得去军器监借测量工具,至于那个突然被阁主盯上的"风雷子"......
他转头看向苏锦年,后者正望着护城壕的方向轻笑,发间的珠钗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无妨。"李慕白低笑一声,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珠钗——那是他昨日在市集买的,"他们越怀疑,就越要查。
等查明白......"
他没说完。
东南方的夜空里,一只信鸽正振翅飞向汴京,爪间的竹筒里,躺着半张"风雷子"地图的残页,边缘还沾着郓城县衙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