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的目光扫过那个被黑武服抓住的老渔民,又扫过他怀中破鱼篓里那几条瘦小的杂鱼,金牙在咧开的嘴角闪烁,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嗤笑。
“呵,真是穷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就为了这点塞牙缝都不够的玩意儿?”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令人作呕的腔调,如同钝刀子在刮擦生锈的铁皮。
他夹着烟杆的手随意地挥了挥,像驱赶苍蝇。
“废物留着也是浪费空气。阿龙,”他叫了一声为首的黑武服,“处理掉。看着碍眼。”
“是!钱多多大人!”那个叫阿龙的黑武服脸上露出残武的笑容,再次高高扬起了手中的短棍!
“不要——!”老渔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砰!咔嚓!
短棍没有落在老渔民身上,却狠狠砸在了他死死护在怀里的破旧鱼篓上!本就脆弱的篾条瞬间爆裂开来!里面那几条用命换来的、瘦小的杂鱼混着篾条碎片和泥水,散落一地!同时,阿龙的大脚狠狠踩在老渔民护着鱼篓的手指上!
“啊——!”老渔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哈哈哈哈!”钱多多和他身后的爪牙们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狂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表演。
钱多多甚至因为笑得太过剧烈,被烟杆呛得咳嗽起来,的身体在马背上滑稽地抖动。
周围的村民低着头,身体因恐惧而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更无人敢上前一步。死寂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一切。
陆鸣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看着地上痛苦蜷缩的老人,看着那几条在泥泞中徒劳挣扎的小鱼,
看着钱多多那令人作呕的狂笑和满口金牙…愤怒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猛地攥紧拳头,灵力不受控制地在体内奔涌,就要冲上去——
一只冰冷的手,无声无息却异常有力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陆鸣猛地回头,对上了青峰那双漆黑、冰冷、却带着一丝警告和制止的眼眸。青峰对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扫过钱多多周围那些明显带着灵力波动的、气息阴冷的保镖武者。
“别冲动,吊车尾。”青峰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陆鸣能听见,“现在不是时候。”
陆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太阳穴突突首跳,他看着青峰眼中的冷静(或者说冷酷),看着周围村民那麻木绝望的眼神,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死死地瞪着钱多多耀武扬威的背影,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钱多多似乎笑够了,用戴着宝石戒指的肥手抹了抹笑出的眼泪,烟杆的烟灰随意地弹落在泥泞中。他看也没看地上的老渔民,仿佛那只是一堆需要清理的垃圾。
“池达那个老东西呢?”钱多多懒洋洋地问旁边的阿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死寂的村落,“听说他还想继续造他那座‘英雄桥’?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钱多多大人放心,”阿龙谄媚地弯着腰,“那个老顽固蹦跶不了几天了。他请来的那几个龙标书院的小鬼,也迟早…”
钱多多满意地点点头,夹着烟杆的手再次挥了挥。
“走!去看看我们‘英雄’的丰碑!顺便给池达老头送份‘大礼’!”他狞笑着,特意加重了“英雄”两个字,带着无尽的嘲弄。
马蹄声再次响起,钱多多在一众爪牙的簇拥下,朝着大桥的方向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无声的哭泣。
傍晚时分,天空阴沉得如同灌满了铅,冰冷的雨丝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破败的屋顶和泥泞的地面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
陆鸣独自一人坐在池达家门廊下冰冷的木阶上,背靠着潮湿的柱子。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他低着头,金色的发丝被雨水打湿,一缕缕贴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手里无意识地着那枚冰冷的龙标书院护额,指腹划过上面深刻的“武”字沟痕。
钱多多那张写满贪婪和恶意的脸,老渔民凄惨的叫声,村民们麻木绝望的眼神,还有小伊那双空洞的、仿佛看穿一切的灰蓝色眼眸…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烧,却找不到出口,最终化作冰冷的灰烬和沉重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连特训带来的那点微弱的信心,似乎都被这冰冷的雨水浇灭了。
“英雄…真的只是用来钉在桥墩上的吗?”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迷茫和痛苦。
“哼。”
一声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轻哼从门廊的阴影里传来。
陆鸣猛地抬头。
小伊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廊内侧的阴影里,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旧外套里。
雨水带来的寒意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只是用那双空洞麻木的灰蓝色眼睛,冷冷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俯视着坐在台阶上、浑身湿透、显得无比狼狈的陆鸣。
“像你这样的人…”小伊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冰冷,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起伏,“我见得多了。”
陆鸣看着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跳起来反驳。
“刚开始的时候,也会像你一样愤怒,一样喊着要打倒钱多多…”小伊嘴角扯出一个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充满绝望和世故的冷笑,“有什么用呢?”
他向前走了两步,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结果呢?只会被打得更惨…死得更快…”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寒意,“还会…连累身边的人…害死…最重要的人…”
“闭嘴!”陆鸣猛地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流下,他对着小伊低吼,“你懂什么!”
“我懂!”小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
他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激烈的情绪,那不再是麻木,而是深埋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痛苦和怨恨!“我亲眼看着爸爸!像你一样喊着要保护大家!保护天海国!结果呢?!他被那些武者!像钉死一只虫子一样!钉死在大桥上!血流干了!就在我眼前!”
他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扭曲,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混合着雨水疯狂涌出,却不再是孩童的哭泣,而是混合着血泪的控诉和绝望的嘶喊!
“什么英雄!什么保护!都是骗人的!都是假的!反抗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他指着陆鸣,小小的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你们也一样!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武者!你们打不过钱多多的!你们也会死!还会害死爷爷!害死妈妈!害死所有还留在这里的人!”
“住口!!”陆鸣再也无法忍受,积压的愤怒、委屈、挫败和被彻底否定的痛苦如同火山般爆发!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小伊惊愕的目光中,一把狠狠揪住了小男孩胸前的衣襟!
“不许你这样说!”陆鸣几乎是咆哮着,他瞪着小伊那双被泪水模糊、充满惊惧和怨恨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不许你侮辱你爸爸!更不许你侮辱武者!”
雨水顺着陆鸣愤怒的脸颊流下,滴落在小伊苍白的脸上。小伊被他狂暴的气势吓住,一时竟忘记了挣扎,只是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受伤野兽般愤怒的金发少年。
“你爸爸…杨凯先生…”陆鸣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才不是什么傻瓜!他是真正的英雄!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为了保护你们!他明知道会死,还是站出来了!这难道不值得骄傲吗?!”
“你懂什么!”小伊被戳到最深的痛处,嘶声尖叫,泪水汹涌,“他死了!什么都没改变!钱多多还在!天海国还是地狱!我和妈妈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这算什么英雄!”
“那你告诉我!”陆鸣死死揪着他的衣领,湛蓝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冰,穿透雨幕,首刺小伊灵魂深处,
“像你现在这样!像村子里的大家一样!低着头!缩着脖子!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子里!假装看不见钱多多的恶行!假装听不见别人的惨叫!假装自己不会痛!假装自己还能活下去!”
陆鸣的声音如同惊雷,一声声炸响在小伊耳边:
“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这样活着,你爸爸的牺牲又算什么?!”
“这样活着…你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真的就不会熄灭吗?!”
小伊被彻底震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陆鸣那双燃烧着火焰、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点燃的蓝色眼睛,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鸣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开了他封闭己久的心壳,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被他刻意遗忘和否定的东西——对父亲牺牲意义的怀疑,对自身懦弱的羞耻,以及对那渺茫希望…从未真正熄灭的、微弱的渴望…
陆鸣猛地松开揪着小伊的手,指着自己裹着纱布、被雨水浸透的肩膀和掌心,那里正隐隐渗出血色。
“看看这个!”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灼热,“这是为了保护同伴留下的!再看看这个!”他猛地指向屋内青峰所在的方向,“那个臭屁青峰后背的伤,是为了保护我这个吊车尾!”
“西门羽老师…”陆鸣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敬意和痛楚,“他为了保护我们所有人,被毒针贯穿身体,差点就…”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雨水灌入喉咙,却浇不灭他胸中的火焰。他再次看向小伊,目光如同磐石般坚定。
“我们很弱!没错!我们打不过再不斩!打不过那个冰块脸!甚至可能真的打不过钱多多!”
“但是!”
陆鸣猛地踏前一步,站在冰冷的雨幕中,挺首了脊梁!雨水冲刷着他金色的头发和染血的绷带,他的声音却如同穿透乌云的惊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迷茫和退缩的决绝,在风雨中炸响!
“我们绝不会像你这样!像个懦夫一样躲起来!假装看不见!”
“我们绝不会放弃!绝不会逃跑!”
“为了保护重要的同伴!为了守护需要守护的东西!”
陆鸣高高举起那只缠着纱布、被血和雨水浸透的左手,对着阴沉的天幕,对着绝望的天海国,对着眼前呆滞的小伊,发出了震彻灵魂的呐喊:
“即使对手再强大!即使会受伤!会流血!会死!”
“我陆鸣——”
“也绝不会再逃避!”
“我要战斗到底!”
“这就是我的武道!”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重的雨幕,瞬间照亮了陆鸣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却如同标枪般挺立的身影!也照亮了小伊那张布满泪水和雨水、充满了极致震撼和茫然的脸庞!
闪电的光芒中,小伊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层厚厚的、名为绝望和麻木的坚冰,仿佛被这惊雷般的呐喊和这燃烧的身影,狠狠劈开了一道细微的、却无法弥合的裂痕。
门廊的阴影里,青峰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
他沉默地看着雨中那个如同火焰般燃烧的金发吊车尾,听着他那番在青峰看来愚蠢又天真的宣言,紧抿的唇线没有丝毫松动,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涟漪。